迟乐心赶忙扶住梯子,用臂弯轻轻揽住。
叶追站在梯上,旋开灯罩。沙哧几声,顶灯露出**的内里。抬手间,他腕间的手表再次显现。
迟乐心盯着那截银色望了片刻,移开了目光,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头灯偶尔传来的窸窣声响。
迟乐心想到很久以前的事。
自从家里破产,父亲躲债消失,家里的灯就一直是迟乐心自己换。他还记得第一次换灯泡,忘记关闭电闸,拧灯的刹那,一缕电流钻进指尖,疼得他大脑空白,几乎以为自己会死。
再没常识的人,也会被生活一步步教好,有时是引导,有时是教训。
引导是,一个人也可以换灯泡。
教训是,换灯泡前,一定要——
迟乐心骤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等下!电闸还没关——”
“没事。”叶追头也不回地拧着灯芯的线。
“怎么会没事,”迟乐心有些着急,“我去关电闸,你先下来。”
叶追依旧没动。
“叶追!”迟乐心喊道。
咔嗒一声,灯罩已然装好。叶追合上工具箱,顺着梯子几步下来。
“太危险了。”迟乐心紧皱眉头。
叶追放下工具箱:“你要换的。”
迟乐心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叶追说的没错,是他没注意到电闸没关,又执意要换,这才让叶追涉险。是他不长记性。本以为自己长大了,结果还是没长进。
他蹲下身,用湿纸巾去擦地板灰痕。他用了力气,擦得吱嘎作响,把那一小块地方擦得发亮。书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追忽然开口:“没事,我用左手换的。”
“有什么区别。”迟乐心闷闷道。
叶追站在梯边,语气平淡:“左手没有知觉。”
迟乐心擦地的动作不自觉放缓。
“……怎么会。”他低声说。
“两年前的事了,”叶追说,“车祸。
迟乐心的手完全停住,手指微微收紧。
他慢慢站起身,想从叶追的脸上找出什么来。但叶追站在梯子那边,让他看不真切。
“严重吗?”他轻声问。
“严重,”叶追说,“坏了一颗眼睛。”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迟乐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叶追重复道:“坏了一颗眼睛。”
迟乐心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下意识往前挪了一点,目光穿过梯子的空隙,想看得更加清楚。嘴唇、鼻尖、鼻梁、眼角……他一寸寸地扫过去,最后才落到叶追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深黑、沉静,透着一点光,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迟乐心略微侧头,试探地望。在他眼里,两颗眼睛似乎没有差别。
“左边。”叶追低声道。
如同受到牵引,恍惚中,迟乐心向左边望去。
眼眸深邃,平静。
“看得出来吗?”叶追问。
迟乐心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看不出来。”即使能看出来,他也会这么说。
“真的?”
“真……”迟乐心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叶追眼中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你骗我的,是不是?”
叶追缓缓勾起嘴角。
迟乐心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愠怒:“你骗我。”
叶追走到墙边,随手按下开关,顶灯骤然大亮。白天开灯,整个房间发起光来,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真实、不容忽略。
“换之前我用电笔测过了,”叶追说,“下次记得关电闸。”
迟乐心重重抹了一下脸颊,鼻音浓重:“知道了。”
这不是叶追第一次玩这种把戏。
迟乐心刚去甜品店打工的那段日子,总是手忙脚乱,丢三落四,什么都记不住。要不是叶追和老板熟识,他早就被开除了。他努力学习,叶追则在旁边盯着,做他的监工。
叶追话不多,脾气也不算温和。
有次打烊,他在前厅擦桌子,听见后厨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声。他连忙冲过去,看见叶追捂着左手,脸色如冰,一旁的刨冰机嗡嗡作响。
迟乐心的心猛地一跳,冲过去抓住叶追的手,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
一根,两根。
没有血。
手掌好好的,连道划痕都没有。
他一抬头,撞见叶追的眼睛。
“你又忘了关电。”叶追面无表情。
那次的惊吓让迟乐心长了教训,他回家后,将厨房电器的说明书翻出来看了好几遍,再没犯过类似的错误。
他一直很感谢叶追。
想到这儿,迟乐心的气好像消了不少。叶追只是像以前一样逗他玩而已。他松开被自己攥得快要干掉的纸巾,轻轻丢在一边。
“我该走了,”迟乐心收拾好心情,平静道。家门还插着半截钥匙,他得找人来修,“东西放着吧,回头我来收拾。”
他往外走,随口问:“你什么时候搬进来。”
“这几天。”
叶追没送到门口,而是去了阳台。客厅直直望过去,能看见那里摆满了植株与盆栽。
“好,”迟乐心站在客厅,顿了顿,“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我就在对面。”
“好。”
迟乐心看他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刚推开门,身后却忽然有人叫他。
“迟乐心。”
迟乐心回头,远远看见叶追立在阳台,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花草上。
他走回去,来到叶追身边。
“这都是你种的?”叶追指了指眼前的植物。那是一盆虎头茉莉,栽在月白色的花盆里,枝干粗硕。
“是。”迟乐心答。余河喜欢茉莉,可是不擅栽培,一直是他在打理。
“养得很好。”叶追指尖轻轻一拨,油亮的绿叶微微颤动。
那天离开以后,迟乐心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花搬过来,叶追住进来后,他就不方便总去浇水了,打扰别人休息。但他的阳台也已经摆满了盆栽,实在放不下更多。
他在床上想得翻来覆去,想到眼皮沉沉,也没有想出解决办法。最后干脆眼睛一闭,先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被宋晓梅叫回家吃饭。买了高铁票,到家正好是饭点。
宋晓梅买了一条大鱼,大得她不敢收拾。本想让迟乐心收拾,结果看到儿子手上有伤,便自己捋起袖子,拿刀给鱼剖口子。她跟案板隔了一整臂远,恨不得隔空操作,弄得手忙脚乱,看得迟乐心直笑。
鱼太大,宋晓梅爱用家小盘小碗,清蒸完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盘子来盛。最后只好切开,支离破碎地躺在小碗里。
宋晓梅注重食物卖相,深觉可惜。迟乐心却吃得很香。
当晚他在家里睡,宋晓梅帮他拆开纱布,又细细地给伤口消毒。
“疼不疼。”宋晓梅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点责怪。
“不疼。”迟乐心微笑着,眼睛微微发湿。不过卧室只开了一盏小灯,他妈妈粗心,并没有注意到。
再回H市,是个清晨。迟乐心掌心的伤已经结了薄痂。小区里,路上嵌的鹅卵石颗颗湿亮,空气冰凉,老树枝干也颜色更深,唯有枝头新叶绿得盈盈。深蓝天色里,一些窗户朦胧亮着,光晕淡黄。
走到楼下,他下意识抬头。发现余河的房子亮着灯。
迟乐心怔了一瞬,心脏狂跳。他快步向前。
没走几步,脚步又忽然慢下来。
余河远在异国,不会是他。
迟乐心停在原地,仰起头。
是叶追。
叶追已经搬了进来。
他正站在阳台浇花,用的是迟乐心放在阳台的的浇水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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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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