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危悬,细雪在夜晚降临时落下。
街道被夜的蓝笼罩,人造日灯颓然亮着,不及月光。
巷口,阴影被逼退至深处,斜贯的分界似一把长刀,雪亮刃下赫然是一具躺得正正好、切下去一半一半的肉.体。
寒光照亮细小的雪粒,断断续续的光线掉下,融进洇开的血里。周围陆续有人经过,阵阵低语过后又是死寂。
直到——
“得绕路啊?”有人苦恼地说了句,听着像自言自语。随即稳实的脚步声响起,踩在雪粒上“嘎吱嘎吱”的。
阴风吹过,被雪粒暴露了行迹,拂过巷口,又是“嘎吱嘎吱”的。
“可别掉下来。”那人又说。
“喂,别走那边!”踩着平行车路过的买菜大妈一个急转弯停下,朝向那人,跟跳街头舞似的挥起手。
那人停下,转过身,看见跳舞的人时微微诧异,语气还是十分乖巧:“您好。”
“好什么呀!”大妈舞步乱了,平行车卷着白尘骨碌碌地滚到那人面前,大妈小心觑了眼他身后,在三压上来前忙收了眼,“小伙子,你夜盲啊?没看见那都是人吗!”
“没死啊?”那人懵懂地转身,仿佛刚没看清似的。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巷口矮屋横出的大截木梁上竟还挂着一具肉.体,大伙子富得流油,胜在衣服也富得流油没栽下来,那是近来的时兴款,只在一至三区售卖。
无他,剩下的区买不起。
大伙子一人高高在上,风雨不动安如山,悬着的脚下大概是他的臣民,几个低眉顺目地跪着,几个胆战心惊地趴着,尽是一副遭受了酷刑的模样,干瘪的包袱和他们富有的肉.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风里传来细微的呻吟,死是没死的。
“这闲事可不能管!”小伙子看得有点久,大妈提醒道,“他们从三区来的,刚在咱们这好一番显摆,不就有几个破钱,不兴管的,给自己惹麻烦的呀!”
“不管的。”小伙子回身笑笑,大妈“哎”一声,功成欲身退,却见洋娃娃似的小伙子抿起唇,似还有担忧。
“没事儿,这附近没监控。”大妈慈爱之心上来了,“那些见人下菜碟的条子找不上你的,但还得快走,三区人在咱这出事,吃亏的肯定是咱们!”
“可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绕路的话该耽误了。”小伙子说着蹲下,束手无措似的。
大妈跟着着急,平行车在原地挪得快擦出火,化开的雪水在轮后飞溅出一道弧度。
“出发了。”轻快的声音响起。
“什——哎哟喂!”大妈舞步在前,嗓门在后。
“请站稳扶好喔。”
时漾在薄雪里擦了擦指腹上的机油,撑着膝盖站起来,待大妈消失在街尽头,他再次转身,透着稚气的眸子眯了下,雪光一闪,他眼睛愈发的黑,比这漫天的蓝更像是夜。
时漾揣着兜走到巷口。窄巷深处的光景显露出来,原来还有瘦子,隐约能见地上拖拽出两米多的血迹,瘦子肮脏的手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倒是“誓死”撑到了最后。
“就是你们么?”时漾没头没尾地说。
话音落地,和雪一样冷。大妈眼中乖巧精致的脸庞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眉眼间戾气缠绕,搅动寂静的蓝雾,好像下一秒就要化作无数黑色利箭将这些瘫软的肉.体插成刺猬。
但时漾退了几步。
他歪了下头,戾气倏忽散去,一双眸懵懂无知地看着巷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时漾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银光一晃,链子坠在半空,摊在他手心的竟是一只小巧的怀表——别说是经历了大发展时期的现在,就是很久以前大陆尚且完整的时候,怀表都是个古董物什。
现在就是古董中的古董,俗称老古董。
老古董都长老年斑了,这黑一块那黑一块,时漾指尖在后盖上蹭了蹭,旋即一拨,钟面露出来,三根针跟中风了似的抽搐着,指得不知是猴年马月。
再然后,时针突然癫狂地转起了圈。
时漾收了怀表抬头,巷中月色冰冷,场面荒诞。
一颗头悬在半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低下,眼睛死盯着什么。紧接着,头下面,出现了一只黢黑的手,手顺着头的指示摸索,用力拍过瘦子的脑门后抓住袋子。
手摸了摸,头确认了什么。
手提着袋子消失,头抬起来,遥遥和时漾对上。
头大概看出他在瞧稀奇,凶恶地丢下句“看什么看”后“靠”一声,整个往后露出鼻孔,看样子是被手强硬地扯了回去。
“又撞煞了。”时漾收回视线,平静地撩起一边袖子,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只白玉镯子,月色下玉面流转着雪一般的光泽。
“你的精气被我吸完了啊。”时漾说着呛一嘴风,掩唇咳了好一会,待气喘匀,他抬脚往巷里走。
走到一半,地上雪粒跳了起来。
跳跳糖似的。
时漾暗道糟糕。
像是应证他所想似的——
砰!
一声不祥的枪响。
“站住!”
“不准动!!”
“放下武器!!!”
“没有武器,只是路过。”时漾摊手,“天很晚了,警官我能走了么?”
警官刷着今日猎奇新闻,闻言眼睛也不挪一下:“这大概不行。”
“我知道这个八卦的真相。”时漾瞅着“新纪日报”四个字说。
警官划着屏幕的手停住,下一秒,脸转过来,阴森森地冲时漾笑。
当然这不是警官大人自身的问题,五区警署疑似供电不足早在几年前就以其严肃的幽默风登上新纪日报的头条,对此五区人民高举双手表示理解,并希望警署同人民一道,坚决迈向节俭节能、戒焦戒卷的康庄大道。
于是警署堕落,往地下一砸成了幽冥府。
惨白的半吊子顶灯照着每个人的脸,大厅里人进人出,影子在瓷砖地上飘来飘去,沉寂许久的幽灵们被差点进冥府的三区贵人吓了个灵魂二次出窍,低头的低头,哈腰的哈腰,主打一个怎么事少怎么来。
而最闲的,就是被“逮捕”的时漾和看守的警官。
绝对拥护人民的警官顶着死亡打光,压低声音问:“你真知道?”
时漾小声道:“新纪日报纸质版最后角落里那个小版面就是,不过得找找,藏得深呢。”
“纸质版会更刺激。”时漾真诚说,“警官若想要,我明日送你几份,今日能先让我回去么?”
“唉这……”警官挠挠头,往门口看了看才说,“这次出事的是三区的富家公子,那些个少爷也不知哪根脑筋想不开,跑来咱们这耀武扬威,不知被谁看不惯打了,还洗劫一空,三区那边肯定要加重问责的。”
“那边要来人?”时漾若有所思问。
“早在路上了!”警官当他是害怕,说得自己都紧张,“搞不好要把咱这警署炸了,小兄弟你怎得跑那去看热闹,要是咱五区的家里事都进不了警署,今日局长不在,三区的人要来作威作福,恐怕真拦不住啊。”
“唉!”警官重重叹口气,像是怕再看时漾,重新读起他那吊死胃口的新闻。
时漾到是很平静,低头把玩起腕上的玉镯子,凉玉沾染体温,带给人莫名的熨帖。
不多时,一只幽灵飘到了时漾面前。
时漾抬头,看见一张人皮。
“……?”
“小朋友,快把这面具戴上。”留着一绺长胡子的警官大叔说。
一旁警官象征性地收了下屏幕:“嚯!这什么东西?局长回来了?”
“没有。”大叔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们把人带回来干什么!”
时漾拿着人皮面具端详:“是啊,抓我回来做什么。”
“这、这……”警官支吾片刻,恍然大悟,“对哦,把你抓回来做什么?”
“那我走了啊。”时漾没看出名堂,就觉得挺丑的,和他今天染的白毛极度不搭。
警官拦住他:“不、不对!有记录仪!三区的人指名要看咱才带的,老远拍着你了!”
大叔胡子一扯:“有没拍着脸?”
警官正经了点:“这放心,后面就关了,对三区说没电。”
大叔:“小朋友赶快戴上,能拖一会是一会,就是委屈你了,他们找不到一个人会闹得五区不得安宁的。”
时漾嫌弃地提溜着人皮的塌鼻子:“大叔,这面具更委屈我。”
大叔:“……”
警官:“……”
三人望着同一张人皮沉默,风猛地灌进来,似某种预警。
“这边!”门外突然传来严肃的声音。
“咚咚”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警署门上,破旧玻璃不堪重负地颤抖。
大叔胡子一凛,宽阔的身体挡住时漾,扯着气声:“快戴上!”
警官也帮着挡住,无事人似的打开光脑继续看。时漾被围住,活像是走投无路的羔羊,无奈戴上面具,翘着的白毛都耷拉下来。
有人上前迎接:“欢迎各位莅临指导!”
来人十分不客气,冲着整个大厅颐指气使:“你们在通讯频道里支支吾吾什么!知道那里面都有谁吗!”
“不知道。”有人认真回答。
大叔和警官后颈一凉。
轰——
警署又往地下砸了一层地狱。
幽灵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拜见阎王,但又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
“谁!谁说的!”来人挺着肚子,反弹攻击似的,一条缝的眼睛黏腻地从每个人身上刺过,“记录仪给我拿来!”
五区警署的记录仪是早几年前中心区给配的,技术先进,他们摔了磕了都没处修,好在是太先进,抗造,现在还能勉强维持工作,就是屏幕有点雪花屏。
“大肚子”面色鄙夷,抢过寒碜的记录仪,雪花屏上一片幽蓝,晃过一个人影时,他大喊:“就这个!”
“呃……”递记录仪的委婉道,“这是我们的警察。”
“大肚子”胖脸一虬:“那这个!”
“这老奶奶是盲人。”
“那就是这个!”
“这是个还没上学的小孩。”
……
“那这个!”“大肚子”盛怒道,“这个白毛家伙!人都在现场,你们没抓到!?”
“这……”答话的人小心觑了眼大叔。
大叔手往下压,示意再等等。
答话的人:“没……”
“滚开!”“大肚子”没了耐心,对这些人几脚踹不出个屁来的德行万分不爽,将记录仪重重往地下一摔,身后一列黑衣人得令,鱼贯而入,“嗖嗖”几下,黑洞洞的激光枪对准所有人。
整个氛围更像冥府了,被外来鬼入侵的冥府——不立刻原地升天几个好像都对不起这一场大动干戈。
外面的雪粒斜落进厅里紧绷的弦上。
叮!
雪粒散作雾气。
时漾摸了摸陌生的脸,按着大叔肩膀探出头来,懵懂问,“你找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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