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夏天的雨并不总是这般来势汹汹，至少桑宁转学到宁城一中的那个十年前的夏季，宁城的雨就只余下缠绵。雨丝银链般流淌不绝，祛不了半点暑热，飘到她脸上那个火辣辣的掌印时，触感却分外冰凉起来。
桑宁垂眼，指尖不紧不慢拂开水珠。
“白眼狼！”中年男人收回手站在路牙，满脸横肉狰狞，“我养你是为了你干吃白饭吗？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怎么有人在学校里骂人啊？……嘶，那不会是你们班转学生吧。”
“没见过，可能真是。一中真是什么人都敢收了，这都什么素质。”
“长得倒挺漂亮。”
“这个架势……果然和传闻的没差。”
“不是还没报到吗？什么传闻？”
……
上课时间，一中教务楼门口鲜有学生老师走过，除了偶尔传来的影影绰绰交谈声外，几乎安静得异常，角落这边怒吼的声音格外刺耳，瞬间引来了偶尔经过的学生厌烦的注视。
这不是普通人能进来的地方。
男人被烟熏黄的手指下意识伸手去整理自己褶皱的衣领，似乎好面子的很，紧接着皱紧眉头看向面前油盐不进的高中生，他咬牙切齿放低了声音，毫不留情掐起女孩被扇过的脸：
“找了下家哈？你妈一死就跑进别人家里住！真是贱！这学校是你上的得起的？对你爸一分钱都不给！贱骨头！”
刹那间喉管绷紧！
“……”脸被粗糙的茧狠狠夹紧上抬，桑宁被迫踮脚站立，在挣扎着死劲喘气，雨丝从眼眶里滑落，带走仅剩的热度，脸颊肉挤出扭曲的嘲讽：“没有你贱。”
倏地指节收紧抬高：“顶嘴？你妈死就死了，怎么能找到有钱人让你寄养，还送你来这里读书？啊？做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勾当？！手里拿了多少钱？拿了多少钱！给我！”
桑宁看着对方昏黄眼珠，棕黑的脸吊起着的狰狞眉毛，忽然嘴角扯出没有情绪的笑。
喉间发出风箱的嘶嘶倒气声：“爸……”她语气过分冷静，“你不应该……最明白什么叫不三不四了吗？什么时候从牢里放出来的？这段时间，活得很惨吧。”
“你！”话音未落，男人怒目圆睁，猛地扬起那壮硕的手臂，桑宁被钳制着根本无法躲避，腥风带着狠劲猛地呼过——！
下意识地闭眼。
“啊——！！”
男人嘶哑嚎叫的声音撕出一段裂缝。
……桑宁没有迎来那毫不留情的打骂。
下落瞬间，男人的巴掌被一只从后出现的手截住。
桑宁缓缓睁眼。
穿着保安制服的人高大，径直抓住了男人手腕，一反拧，男人瞬间疼得直叫唤，他吐了口唾沫大骂：“放开！你谁啊你！我是她爹！爹教训女儿你管的着吗！”
“拿了这么多钱一分都不给你爹！桑宁，你和你妈都他马的是死的活该，贱——”
“啪”一声，男人整张脸忽然被一个巴掌扇偏过去。
整个空间寂静两秒。
……他不可置信地咬牙缓缓回头，眼珠通红、喘息热气，看见女孩面容平静，正收回毫不留情扇到她父亲脸上的手。
“**！！”男人浑浊眼珠瞪得浑圆，张口就骂，几乎是刹那间爆红了脸：“桑宁，我*你*！！”
“啪”——！！
男人脚下受惯性连连后退，紧接狼狈地仰倒在地。
火辣辣的疼痛再次袭来，女孩的指甲划破粗粝皮肤，他一摸满手的血，一个更重的掌印赫然出现在他脸上，瞬间下巴都抽搐！却直接被保安按倒在地。
“小姐，需要我怎么做？”保安身上写着宁城一中的security，叫她。从没被这么叫过，桑宁反倒迟了一秒才应。
她直接摇头：“堵上嘴。我不认识他，”桑宁说话间抚上脸上被此前男人扇过的右脸，一个硕大发红的掌印横亘在脖颈和下颌，时间过去反倒紫得可怖，她撕开一个口罩戴在脸上，覆住下巴的边缘线正好将掌印盖住：“我给您一个电话，麻烦您等下叫对方过来，但离一中远一点，自然会有人来解决。”
保安点头，刚一动身又被桑宁按住。
面色平静，桑宁看向她父亲，接着拉下口罩上缘，缓缓无声比了个口型。
“有钱还吗？。”
似乎背后的意思在二人心中的指向性过于明显，男人额头冷汗瞬间滴了下来。
“他*的，什么？！你干了什么？！我*你*桑宁！你把谁叫过来了！！你呜呜——”
他嘴上被塞了块布，骂人声立刻模糊不清，桑宁后退一步，松开扯住保安长袖的手，任由对方拖拽走丑态毕露、负隅顽抗的中年男人。
保安拖走人的身影掠过，桑宁刚想离开，忽然保安身后被遮挡的人显现出来。
桑宁转眼，径直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修长纤细的身体亭亭伫立，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
“手续办完了吗？”
女生穿着学校的制服半身黑裙，扎着公主头的长卷黑发披落在肩，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连白衬衫的交叉领结也正好贴合，无可替代的矜贵从举手投足间发散，以至于她摄人呼吸的精致美貌，都只落成了这完美的一环，无法被人瞬间捕捉。
桑宁或许沉默了很久。
“我来带你去班上吧。”她唇角的弧度却依旧完美，眸色只因为背光看不真切，可这种养尊处优大小姐的气质太过明显，以至于站在闹剧中心，她唇边这种纯粹而柔软的笑，反倒显出某种残忍的天真。
“桑同学？”她清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好意思，走了神，”桑宁无事般笑笑，问：“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嗯？”她轻轻歪头，长发从肩上滑落：“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桑宁盯着她毫不知情的漆黑眼瞳，顿了两秒，摇摇头，露出一个十分恰当又带着一分青涩的笑：“没什么。我的手续已经办完了，不过我感冒了，只能戴着口罩，希望你不介意。”
“当然不，和我一起走吗？”
女孩的眼珠漆黑，桑宁点头后同行。
不熟路，只微微落后女孩半步，却依旧被人敏锐地捕捉到。
对方微微张唇，比桑宁高过半头的身高在前方停住。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桑同学能否为我解答？”
她温柔的笑意连带着长发都拂过桑宁面颊，没有等自己回复，只从口袋中抽出一节极为素净而隐泛光润的手帕。
布料忽然覆上桑宁此前动手后泛麻的右手，凉柔的触感激起浑身鸡皮疙瘩，她刚想找个体面由头抽出去。
忽然。
女孩冰凉的指尖隔着手帕插-入桑宁指缝，又抽离，骨节和骨节摩挲，皮肤和皮肤相隔，修长白润的指节泛粉，很难想象居然冷到这种地步。
她的指腹沿着桑宁的指腹，若即若离、极为轻柔地缓缓滑至掌心，随即沿着手帕缓缓嵌入、紧扣。
蛇信舔舐一般的痒意窜至全身！桑宁不着痕迹立刻抽回手。
——手帕轻飘飘落到地面。
“我的手上，有脏东西吗？”桑宁敛神，克制着问。
日光之下，姜月颐垂眼看着落上自己鞋尖的手帕，忽然笑起来，只是嘴角弧度不显，眼角眉梢却透着真实的笑意。
“没有。”
她摇摇头。
“你的掌心很红，在发抖，我只是担心，这会是感冒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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