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近处的仙家已寻过了,没有那女鬼的痕迹。”
“嗯。”
小修士深深做了个揖,从扶光面前退了下去。
“仙尊,您刚刚说,是有只魔来这儿放走了那个厉鬼,这……可如何是好啊?”
几位小家主犹豫着凑上前来,小心地试探着羲和宫的态度。
“各位家主,眼下情况不明,羲和宫稍后会派人来附近巡逻搜查。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门派里都有防御的护阵,各位只需嘱咐自家修士,最近几日夜里尽量不要外出即可。”
“哎,好好,您这样说,那我们就放心了。”
扶光颔首送走他们,耳边飘进方才那几位家主的低语——
“温二公子久不问世事,这次居然亲自来了,恐怕情况不好啊。”
“哎呀,他可不一定是为了咱们来的。”
“郭兄,此话怎讲?”
“我跟你们说啊,这位二公子,从前可是跟那个堕魔的隐贼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呐!”
“什么?!那他怎么还能被人称一句仙尊?”
“他啊,胜就胜在狠得下心,为了撇清自己,在那隐贼刚入魔的时候,一剑把他给打下绝情崖啦!这不,情人变功劳,给自己混成了个大英雄。”
“啊?这温晏如看着斯文正气,心里竟这么阴狠吗?”
“可说呢!贤弟你入门晚不知道,其实他最初对那隐贼也是好得不行,在洛泽山的时候还生生给他从堕魔边上拉回来一次……那天啊,差不多就是今天这么个情景,各家的明鉴铃齐齐响个不停,壮观得很。”
“那他为什么突然又要杀他?”
“这点,我也还没想通啊……或许是因为当日围剿那隐贼的多是羲和宫修士?我那时修为不高,没机会过去。不过我可是听说,这二公子对那隐贼还念念不忘的,你看他年纪轻轻那一头白发……”
郭家主故弄玄虚地摇了两下折扇,止住了舌头。
“所以,郭兄你的意思是,他还幻想那隐贼能回来,今夜是为着魔气才来的咱们这儿?”
“对咯!”
“但绝情崖下不是无妄川吗?他是疯了吗,居然觉得那隐贼还能活?而且,退一万步讲,从无妄川回来的那还能是人啊?他也太不拿咱们的命当命了吧!”
“嘿嘿,人间自是有情痴啊。”
“切,虚伪。杀都杀了,还在这里装给谁看呢。”
家主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不屑地嗤道。
其余几位也纷纷摇了摇头,算是对这个结论的赞同。
扶光木然地站着,直到那些声音远的再也听不见,才缓缓松开已被掐出血滴的手掌。
前来汇报情况的小修士见他终于动了,心里松了口气,从一旁恭敬地走到了扶光面前:
“仙尊,我们都搜遍了,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好。”
“夜深风露重,仙尊不如先回羲和宫休息?”
“无妨。我再去看看。”
“是。”
踏着横倒在地上的竹子,扶光的心也随着脚步一沉一浮,掌心未干涸的鲜血自他身侧滴落。
阿渊,会是你回来了吗?
若真是你,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是不是怪我从前太无能,口口声声说要护你周全,结果什么都没做,到头来,反而是你保住了我……
若不是你,那人放走这只厉鬼,又是为了什么?
忽然,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攀上扶光全身。他猛地回头,对着空空的背后低声问道:
“谁?”
一片竹叶被微风卷起,轻轻又落回地面。
“阿渊,是你吗?”
寂静里,扶光有些恍惚,不知刚刚是不是又是错觉。
另一边,凌渊狼狈地闪进寒涧洞旧屋,靠在门上,眼里终于露出点活人的神色。
晏如,好久不见……
来千诡竹林前,凌渊先去过一趟羲和宫的后山。但因着距离太远,凌渊只望见了扶光梦魇惊醒,并没有看真切他的样子。而方才近距离看过去,凌渊才真正看清扶光身上的每一处变化:
黑袍,白发,常年弯起的嘴角已不见了弧度,曾经和煦如暖阳的眉眼也覆着一层冷淡的阴霾。
十年生死两茫茫,如今再见,当真是尘满面、鬓如霜。
晏如,你本应过得好……
扶光的白发和沧桑折磨着凌渊。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凌渊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到他面前,问问他这十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究竟吃了多少苦、听了别人多少闲话。
但他不敢。
他不敢让扶光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
他也不敢把扶光再搅进自己的肮脏里。
“都老实点……”
凌渊按着心脏,低声自语道,极力压抑着体内不安分的气息。
待终于平静下来,他摸起一面铜镜,对准了自己的脸。
随着厚厚的灰尘被指尖拂去,一张鬼气森森的脸一点一点展露在镜面:黑得怕人的眼眸像两洞深水,眉间一弯血红的印记,衬得整张脸越发残酷的白。
他试着勾起嘴角,镜中人的面孔自阴邪换作了鬼魅般的妖异,明明是张笑脸,却像画上去的一样别扭而诡异。
“叮——”
轻轻一阵脆响,凌渊的脸伴着铜镜碎作几瓣,冷漠地散在积灰的地板。他低头又短暂地看了自己一眼,抬脚踩上了那些碎片。
算了……若你见到这个样子的我,恐怕会替自己这十年的辛苦不值……
他从怀里摸出一片沾了血滴的竹叶,缓慢而虔诚地含进自己唇间。
几个喽啰,也敢诋毁你。
细细咽下嘴里的最后一点味道,凌渊裹紧斗篷,再次从原地消失,只留下敞开的大门轻轻晃荡。
次日,千诡竹林周边的四个门派直到日上三竿都无人进出。扶光觉得不对,带着几个修士叩响了其中一家的大门。
“郭家主可在吗?”
回应他们的是一片死寂。
“郭家主?”
又试了几次无果,扶光手上加了点力道,推向了厚重的木门。
“咚——”
随着门后的视野不断扩大,一个黑影顺着门缝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下一秒,浓重的血腥气冲出大门,顷刻灌满了众人的鼻腔。
“呕……”
一个年轻的修士被这股味道撞得头晕,弯着腰干呕了起来,其他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显然也有些畏怯。
“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去看看。”
“是,仙尊。”
扶光顶着血腥气迈进大门,拔剑将门前的尸体拨正,却发现死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家的家主郭荣瑞。扶光看着他的尸首,心头一跳——
尸首身上的衣物完好,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口,但双眼却瞪到了极限,瞳仁已经浑浊,眼角微微有道裂口,生前显然曾遭遇了极大的惊吓。而最令扶光心惊的是,他的脖颈上爬着许多细密的黑纹。
掀开半掩着郭修口鼻的衣袖,扶光眼神一滞——郭修的下巴被生生掰断,只靠着几根皮肉勉强连在脸上。大张着的嘴里,舌头已不见了踪影,牙齿也被尽数打碎,黑洞洞的食道口还残留着几根肉丝,就像是……有人生生逼他吃下了自己的舌头一样。
看起来,这位郭家主是在极度的惊吓里,流尽了血而死的。
扶光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屋檐四角,明鉴铃果然都被毁坏,心里当下便冷了半截。收回视线后,扶光犹豫着伸手去探,果然从尸体上抽出一丝魔气。
再往里走,随处皆是尸体,表面看不出什么伤口,但人却早已没了气息。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还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挑水、背书、铺床、睡觉……脸上也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仿佛是有人在一瞬间吸干了他们所有的灵力和神元,快到连他们自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扶光默默退出大门,连着又进了另外三家查看,情况也大差不差,家主都是一样凄厉的死状,修士们也尽数死去、无一生还。
众人看着扶光满脸阴沉,都噤了声,不敢有什么动作,还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修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仙尊,这……这是怎么回事?”
“四家,昨夜被恶鬼满门屠尽。”
“恶鬼?是千诡竹林里那只吗?”
扶光攥着从尸体里抽出的四股魔气,点了点头。
“嘶……”
众人第一次见识到厉鬼的凶残,不禁替自己后怕,又有些庆幸,还好那鬼不是见一个杀一个。
“你们先回千诡竹林,叫上大家一起回羲和宫,这几日都不要来了。”
“是,仙尊。”
几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答应着退了下去。
待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扶光终于松开拳头,看着手里若隐若现的黑气和其间流溢着的猩红光点,神色凝重。
阿渊……真的是你回来了吗?你到底在哪儿?
而不远处的房脊上,凌渊躲在厚重的斗篷下,正死死注视着扶光的一举一动。
晏如,你会为了他们的死怨我、怕我吗?就像从前,你哥因为赵蔷的死要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没关系,恨我也没关系。
我只是,不想你被伤害而已。
晏如,你身边总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你心里也总是装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不被任何人打扰,该有多好?
凌渊盯着扶光落寞的背影,幽潭般的眸子里漾起疯狂的涟漪——若有谁见到他此刻的眼神,只会觉得他是想把扶光给生吞了。
良久,他手中凝出根约有一指长的针,看也不看就深深刺进了左腕。
疼痛给他带来一点清醒,凌渊抹掉针尖的血迹,对着扶光的方向无声惨笑:
你看,我还是贼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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