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市伸手一胳膊想揽在池虞肩上,于是难过的发觉一件足以叫他磨牙的事。
这人好高啊!吃什么了!讪讪放下手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我才十五,还能长,还能长!但目光还是止不住往那漂。
然后就被当事人逮个正着,对视的那一瞬间少年心底八百个主意一闪而过,然后彼此双方十分不默契的一同开口。
“你,我,你先说。”
罔市边点头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然后半点不客气的接过:“好,我先说。”
他走到前头翻了个身倒着走:“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罔市,静幽山老大,如你所见现在你脚底下踩着的这整座山头都是我的,我有个师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山下这一片都是我罩的,我手下还有很多小弟,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吧?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实在没啥用。”
少年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背着走一会正面跳一会,介绍这里的风貌以及如何忽悠眼前的对方入伙。
那一瞬间记忆恍惚却好像让池虞回到从前,很早很早以前,两道声音渐渐重叠。
“我叫花渺,天玄宗弟子。”
“我可以带你回家,你愿意跟我走吗?”
“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师兄吧。”
“阿池,你看,从这条山路上去便是主峰,东边的藏书阁,西侧的幻花池,无妄峰在天玄宗的最南面,往东是寒水潭,极大的瀑布旁有一株桃花开的很美。”
好多好多的回忆,但花渺说过的桃树再美也美不过玉林峰了,美不过玉林峰上的桐花树,美不过那个总爱在树下烹茶下棋的人。
直到后来不仅是声音,便连身影亦然,音容笑貌都像是故人从未远去,师兄还在身前:“阿池,走慢点。”
“师兄。”池虞嘴里喃喃道。
“喂,小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啊!”
结果罔市一回头就发现他眼底的视线都虚化了,少年挥挥手有些气闷。
池虞这才反应过来清醒,突兀开口:“我能问问是哪两个字吗?”
罔市道:“什么?”
“罔市是哪两个字?”
“啊,这个啊。”他耸肩:“就是欺罔的罔,市井的市喽。”
池虞愣住,连脚下的步伐都止了一瞬。
“怎么?很惊讶吗?”罔市没回头眼里也没有半点惊讶,只是踮脚眺望山顶处的小木屋,就快到了,于是抬手拍拍对方安慰。
“哎呀,我们这边的小镇子就是这样,大概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吧,我出生在灾年,加上在我上面大概是有一个哥哥了,我很多余,他们愿意把我随便养养其实我该感激的。”
至少不是一出生就打水漂,不在盛世又不在皇城,其实哪哪都苦也不差他一个,罔市想的开,不在乎从前那一丝小小的挫折。
又或者挫折多了他该记哪一样?
池虞默默收紧了手,食盒之上的骨节泛白,要问的是他,最后得到答案几乎要忍不住的也是他。
又走了几步罔世突然一个加速跑了起来,推开熟悉的木门一脚踩了进去,罔市向上伸了个懒腰:“哈~终于回来了。”
心情很不错,终于解决了身后的麻烦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小命不保了。
可是这样的话莫名还涌上了一丝疲惫,困倦,带人上静幽山的事要不要跟师父说一声啊?他的仇家都找上门来了。
不行,可这样的话师父一定会提前赶回来的吧,虽然是仇家,罔市朝后头再看一眼心道:“怎么说人家都帮你拿了一路的东西,罔市啊罔市,你怎么能做那么没义气的事呢?”
那必定是不行的,可不行归不行,私下里打小报告的事没做,使唤起人来却莫名得心应手。
第一日。
“我要去打山鸡,走不走?”
池虞跟的亦步亦趋,他们收获颇丰。
第二日。
“好累啊,我想吃后山的春笋,一起去?”
池虞继续点头,然后到了后山,罔市瘫倒在一棵树上前前后后的指挥。
“对,没错,哎呀,可能还要再下一点?”
第三日。
罔世趴在床上耍赖:“不行了,我想吃鱼。”
池虞顺口就接:“一起去?”
罔市摇头:“好累,不想走。”
池虞思考了一会便蹲下:“那我背你。”
很好,计划得逞!少年的嘴角翘到天上去。
第四日,实际上并没有第四日,因为第四日池虞已经学乖连夜将罔市隔日想吃的东西给备好了,而且是不止第四日,而是从第四日之后的每一日,不仅仅在吃食上,而是生活琐碎的方方面面。
少年对此很是满意,嗯,很好,他的眼光果然每错,这小子上道!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七日便莫名有些习惯,更甚至于一向认为山上冷清的他居然难得懒散起来。
山头支着一把小摇椅嘎吱嘎吱直作响,一柄蒲扇完全盖住脸,微风吹过,不知不觉他已经过成了上辈子一直想要成为的模样。
直到山脚下的结界第二次开启,李婶上山看他罔市理解,可王小二又一次跟来他却是不懂了。
趁着李婶拉着池虞的空档他便向王小二询问:“你怎么?”
“罔市。”王小二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悄悄摸摸把他拉到一旁:“我想起你那个朋友是谁了!”
“谁啊?”罔市朝屋外的两人看了一眼疑惑道。
“就是那个,那个呀。”王小二挤眉弄眼。
罔市皱眉:“哪个?”
他有些不耐烦了,这个王小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么支支吾吾的,难道让他猜吗?他又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哎呀。”王小二跳脚,气恼于他的突然直线:“就是那个啊,你说很恶俗的那个故事,那个仙君!”
罔市一时没回过味喃喃道:“那个仙君?死了的那个?”
“不是!”王小二反驳:“是活着,你说祸害的那个!”
“什……”大脑一时宕机,少年有些茫然,怎么从眼前好友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识得,可那些字加在一起随便组合一下他就不懂了呢?
他?仙君?傻子?人渣?
这实在是太割裂了,所以现在就呆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他一直以为看起来就好欺负并且还欺负了好多天的人便是传言里的那个?
不仅亲手逼死相爱之人,在人死后还满世界的跑就为了寻回那个早已魂散之人的晦气玩意?
“我……好像知道那个仙君为什么会喜欢他了。”罔市握紧了拳,骗子的骗术太高明,差点叫他这样聪明的人也被骗了过去。
“难怪,难怪师父叫小心,难怪他们会有仇。”像他师父那样善良的人八成也是看不惯这样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或许当年一个看不过眼所以才有交集。
而对方是如此之小气,因为他师父的一次出手相助记恨到如今!
罔市在心底自动脑补出一场大戏,于是当李婶交代完下山准备再往前走时才发觉跟在身后的王小二莫名不见了。
“松板鸭,地三鲜,烤鹅腿,水晶糕……李婶这回带的很全,好像都是你爱吃的。”池虞在里屋收拾归类,罔市站在门边双手抱臂死死盯着,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开口。
“你叫什么?认识这么久了我似乎还从未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池虞手中动作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整理:“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之前都不好奇。”
罔市道:“想问就问了,毕竟认识这么久。”
也对,他说的没错,池虞也从未想过隐瞒,但下一刻罔市更先一步:“池虞,是吧。”
“……是”
很好,罔市放下手一步步向里:“所以你手中的是你师兄的骨灰?”
他垂眸:“是。”
“所以。”罔市加重语气逼近:“传言里都是真的,他都死了你还不愿意放过他?”
“不是,我……对不起。”千万句解释最后只化做这一句对不起,池虞只觉他这个人这会从指尖开始麻木,一直试图逃避的东西好像终于砸了下来。
其实传言并不清晰,大都只说百年前先妖王狼子野心企图合并两界,侵占人间,漠河之战,仙灵阁阁主联合天玄宗弟子封上两界之门,奈何战后妖王未灭仙门损失惨重,天玄宗大弟子舍身取义以己身化为一道屏障封印妖王却遭逢算计。
杀人屠城,叛出宗门,勾结妖族,诬陷同门皆是妖王为冲破封印设下的计谋,那弟子大义,即便身陷囹圄也未曾松口生怕累及他人。
最后更是以命死拖,这才等到了十二年后的他同门挚友劝服下任妖王前来,从此人妖两族陷入短暂的和平至今。
而他却因为经年累月的旧伤最终不幸陨落,但这是正史,正史之外其余的传言可就多了。
又那么恰恰好在那众多传言中罔市所熟知的是他师父亲眼看到并添油加醋的一番事实。
所以他对眼前这个人对初始印象并不好,而对方也是,虽说花渺转世,可如同他那样的死法一般是没有来生的。
但罔市既然能出现就说明当年有人暗中出手,池虞现在最摸不清的不是罔市的态度,而是他师兄,花渺是真的忘了还是只是……想要忘了。
他站立在原地等待一个宣判。
但罔市却只是单纯的在想该怎么把这个祸害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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