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中央气象台于2021年8月18日12时发布台风蓝色预警，南海热带低压已加强为今年第16号台风‘泉眼’……滋滋滋……啪——”出租车里的劣质收音机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伏野坐在出租车后排，侧着半边身子，把自己的额头倚在带着一层水汽的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抬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二经这座城市依旧没什么变化，远处还是一眼就能望穿的矮山。
大抵是因为进入了台风季，此时此刻，这座城市的上空像被撕成一个阴沉沉的无底洞。暴风雨在吞噬，所有经过的人都在拼命地逃。
没有谁会愿意在这个鬼天气出门，只有伏野，像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逆行者。
好巧不巧，伏野抬眼的瞬间又对上了后视镜里那双深邃又带着幽怨的眼神。
这是他和司机的第六次对视。
“你是第一次来二经的吗？来旅游？还是来探亲啊？”司机往后视镜里随意一瞥，“咱们已经在这条街绕了两圈了，还没想到去哪吗……”司机压着嗓子同他说话，声音很低，在这逼仄的密闭空间里越发嗡鸣，像按到了钢琴的低音区。
伏野听着有些催眠，盯着窗外已经路过两次的电视高塔继续愣神：“没事师傅，你就继续往前开吧。”
“……行吧。”司机轻叹一口气，右脚点了下油门。
15分钟前，后座这个男人也是这么同他说的。
司机似乎开始有些不满，很明显，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痛快，大概是开车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无聊又奇怪的乘客。他忍不住猜想，也许这个男人是头一次来陌生的城市，所以只能漫无目的地到处飘。
也不怎么爱说话，聊天都聊不上几句，大部份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前面自言自语，偶尔推荐几个好玩的景点。
可换来的，只是后排男人的一次次沉默。
司机捏着方向盘的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最后叹了口气重新打开车上自带的收音机。
直到最近火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重新灌进了伏野的耳朵，他才摁亮手机屏幕低头看了一眼。
-施黎：到二经之后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伏野抬眸瞥了一眼这条消息的接收时间，缓缓回复了一句：“我到了。”
三天前，施黎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内容及其简单明了，说是替他接了一家服装设计工作室的平面模特试镜。
这家工作室刚开不久，老板是个会讲中文的意大利人，脾气性格各方面都不错，办公地点也相对稳定，最重要的是——薪酬十分可观。
施黎当时在电话里尤其加重了这最后一句。
“不去。”伏野只留给施黎一个否定的回答，“鬼知道你是不是又耍我呢？‘狼来了’这故事我又不是没听过。”
“这回真不是骗你，我是发自内心想帮你找个稳定一点的工作，而且我保证，你来了绝对不会后悔。”施黎在电话那头被气得直发抖，最后给自己下了个恶毒的诅咒，“这样吧，如果我骗你，我施黎以后跟你姓，这总行了吧？”
“……”伏野瞬间哑口无言。
他最开始确实抱着迟疑的态度，想着大概是施黎这小子从澳洲回来还没几个月，富二代生活实在太过无趣，就总是想方设法找一堆借口骗他回二经。
但转头一想，能从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嘴里听到“薪酬可观”这么高的评价词，伏野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毕竟，现在这个社会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更何况他现在非常需要钱。
伏野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施黎的电话。
“伏哥？”电话那头的施黎声音有些慵懒，背景音也很嘈杂，“你到了吗？”
“刚到。”有风灌进伏野的领口，带着一丝潮湿的凉意，他眼睛往窗外随便一瞥，报了个准确的位置给施黎，又转头看了一眼司机，“师傅，你在前面那个路口给我停一下。”
果不其然，司机用一种怪异的目光从后视镜里看了过来。
“发个定位，我们开车过来接你去吃饭。”施黎说。
“行，我知道了。”说着，伏野就打算挂断电话，丝毫没留意到刚刚施黎说过的那句“我们”。
伏野虽然一句不问，但施黎却突然有些心虚。他深吸一口气，在伏野挂电话前大喊了一声：“等等，先别挂！”
伏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把手机重新贴回耳边，问道：“嗯？还有事？”
施黎犹豫了几秒钟，又是吸鼻子又是咳两声清清嗓子，总之一副不太自然的口吻：“那什么……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个人……你也认识的。”
“……谁？”
伏野在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从自己的脑子里把认识的人全都扒了个遍，最终也没能猜出来施黎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施黎有些尴尬地支吾两声，在挂电话前直接给伏野丢下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伏野并没多想，只是忍不住轻笑一声，觉得这人从以前到现在永远都是这么莫名其妙。
二经。
伏野以前在这里呆过两年，虽说只有短暂的两年，但这里却成了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忘记的地方，也大概是他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如果没有施黎这个电话的话。
施黎的车停在了马路对面，车门被人推开，伏野在施黎斜后方看到了那个七年来只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人。
沈雨上就安静地站在那，目视前方，拿在右手的手机偶尔被指尖捏着转两下，他的头发比高中时期长了不少，冷白的皮肤在人群中尤为扎眼，而且……看着比以前高了很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伏野却只觉得陌生，好像站在十米开外的那个人跟他认知里那个喜欢笑、喜欢热闹的少年，只有一张相似的脸罢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身好像被抽成一片真空，万籁俱静，听不到半点声音。
伏野就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特别像梦境里飘在天空一碰就破裂的彩色泡泡，连肆虐的狂风也在此刻彻底隐匿起来，留不下半点痕迹……
唯独伏野的心跳愈来愈快。
咚。
咚……
咚！
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无人知晓的海啸。
最后还是施黎先打破了这份平静。他抬着胳膊朝伏野招了招手，怕有经过的车挡住伏野的视线，他又站在原地跳了两下：“伏哥，这里。”
等到红灯倒计时结束，伏野才缓过神轻笑着穿过马路。
施黎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激动，眼眶都是红的。他吸吸鼻子，张开双臂直接拥抱过来：“你终于回来了，我想见你一面真是太不容易了……”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以前我们不是打过视频电话吗？”伏野被抱得很紧，动也动不了，只好摊开手掌轻轻拍了拍施黎的肩膀。
余光里，站在旁边的人好像在笑，雾蒙蒙的眼睛像个无底洞，可以帮他隐藏所有的情绪。
“打视频不算，而且那时候我人还在澳洲呢。”施黎说。
“……”伏野没打算反驳他，等施黎松开手，他才把视线往右偏移到沈雨上的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你……”
伏野曾经无数次在脑子里预演过他跟沈雨上重逢那天应该说些什么，可能是一句“别来无恙”，也可能是一句“好久不见”……但此时此刻，熟练的排演好像彻底被推翻，脱口而出的只是一句：“是你啊。”
站在旁边的人把手机屏幕摁熄揣进衣兜，目光在伏野身上游离的同时，又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衣角，以免自己失态。
沈雨上笑了笑，眼尾跟着往上一扬：“嗯，是我。好久不见，伏野。”
尘封的记忆好像被一阵疾风卷起，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像他们共同主演过的默剧电影，两千多个日夜的孤寂无望，暗恋也好，喜欢也好，谎言也好，离别也好……全都在此时此刻汇集成那句简短的一句“好久不见”。
半晌，伏野才慢慢开口，磁性的嗓音依旧又低又欲：“我……不知道施黎说的那个人是你。”
沈雨上并不介意，只是学着施黎刚才的动作，张开双臂的同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我们两个是不是也得抱一下？不然显得我这个人特不真诚。”
伏野心头一跳，觉得那场海啸好像还没完全过去，他往前走了一步，脚步轻缓，就连伸出去的双手也在微微打颤。
“好啊。这么久没见，那就抱一下吧。”他将沈雨上整个人拥入怀里，眉心微蹙，小心翼翼拍着他的后背，随即立马抽身，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这两个人的表情没什么异样，最多不过就是久别重逢之后的别扭罢了，施黎悬着的心总算是乖乖放了回去。
他伸了个懒腰，前前后后拉开车门，把伏野跟沈雨上两个人塞进去，然后在雨幕中疾驰而去，在这条路的尽头拐上了高架。
回市区的途中，施黎开始讲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所有悲痛经历。
比如高考结束因为报考志愿的事跟家里闹翻然后离家出走，去自己家开的酒店住了几个晚上，最后被强行送去澳洲。
比如他在机场的男洗手间给伏野和沈雨上两个人分别打了电话，哭得那叫一个惨，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自己。
到后来因为厌恶澳洲奇形怪状的大型飞虫，所以拍了好多照片直接发到他们的好友聊天框里，甚至交了外国女友都要把合照发给伏野看，无论最后有没有收到回复。整个过程里，他还总偏头问伏野“是不是”或者“对不对”。
沈雨上跟以前一样并不嫌弃，听得认真，偶尔会回头瞥一眼伏野，再低头陪施黎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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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N-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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