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光

碰撞倒地声同时响起,引得四周人纷纷侧目,自觉为事故中心空出位置。

喻长行后腰莫名被人一个头槌砸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猛走两步,堪堪才稳住身形。

那人就没这般矫捷的身手,撞了人自己反倒闷闷摔倒在地上。

喻从意见状,赶忙停下和文绛恩的对话,快步走到喻长行身旁上手就往他后背按去:“有事吗?这疼不疼,这儿呢?”

连着问了几个位置喻长行都说不疼,喻从意才放下心,转眼看去地上那人。

文绛恩叫侍女将人扶了起来。他头上戴着个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身形,身上无一处不破烂脏旧,叫人瞧不出衣裳原本的颜色。

文绛恩挥了挥手:“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撞到人就算了自个儿还摔一跤,你说说是不是得不偿失。”

那人双手合十,抬眼飞快看了一眼喻长行,又立马低下头:“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张口,声音沧桑沙哑,断断续续地不成句子。

喻从意定定瞧着眼前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罢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你说他做什么。”喻从意从袖中掏出荷包,上前弯腰抓过对方的手,将两枚银锭放在他手里,“老人家摔疼了吧,且去买些吃的好好休息一番。”

两人离得极近,多亏他的斗笠,外人也瞧不见这一瞬二人相对的目光。

他竟只剩一只眼。

喻从意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音量道:“若有不适,今夜亥时,城外树林我替你诊治一番。”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那人将银锭握在手中,又道了许多声谢,才缓缓离开。

文绛恩饶有兴致地调侃道:“这几年看病真把你心肠看软了?他撞了你的宝贝徒弟,你反倒给他银子?”

“乐意。”喻从意上下打量她一番,“我们要回去了,你呢?”

“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去我们府上坐坐?”文绛恩诧异道。

“下次吧,或者你来忠肃侯府找我。”喻从意顿了下,想到洛京中世家贵族女眷间串门邀约多有不便,又改口道,“还是等我去找你。”

文绛恩自然比她更熟悉这套流程,玩笑道:“就知道你会住在沈侯爷那儿。果真是人大了,脑子也比小时候好用,想得周全了。”

“忠肃侯夫人我认识,递个拜帖也不是麻烦事儿,等我过两日就来找你叙旧。”

定下再见,二人就各自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走了许久喻长行才开口问道:“那位夫人与师父关系很好?”

“不好。”喻从意答得干脆,“冤家路窄罢了。”

这话不是嘴硬。幼时与文绛恩相遇的那段时光,就让如今的喻从意说出来也要呸两口口水再骂句脏话的程度。

洛京城中有一处百花园,应季开花,全年景致各不相同。

百花园由朝廷拨资派专人打理,供全城百姓随意游乐赏玩,以示皇恩浩荡、与民同乐。

年方六岁的喻从意在喻君成身边教养了一年,早已扫去之前乞讨时的瘦弱狼狈,变得颇有“脾气”。

白里透粉的脸蛋生出婴儿肥,穿着桃粉袄裙,两个小啾啾上系着粉红丝带,相当熟稔地使唤沈择赢做这做那。

故到了百花园,她未因换了个环境就怯场,反倒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瞧看。

喻君成与人相约在此见面,见她适应良好,就没拘着她叫她自己去玩,别跑太远就是。

结果一扭头,喻从意就和一个粉雕玉砌的小丫头扭打到了一起。

“我师父天下第一!”

“你胡扯!我师父才是天下第一!”

“我师父会打架!会使剑!可帅了!”

“我师父也会!我师父还会治病,还会毒人!我让我师父毒哑你!”

“那我就让我师父拿剑砍你屁股!”

……

回头喻从意才知道,一园子那么多小孩儿,她一拳就挑中了当时御史大夫的小女儿。

不打不相识,为了“谁师父最强”,两个小孩儿三天两头就背着家里出来约战,甚至动脑筋鼓动各自师父对决。

原本文家心疼女儿,不肯让女儿再接触喻从意。

谁料文绛恩在家里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口口声声“不战而败非女子也”,闹得家里实在没办法才松了口。

后来发现也确实没闹出什么大事,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大管了。

再后来,喻从意离开了洛京,踏入江湖重振门派。

文绛恩则在十七岁那年嫁给了太傅的嫡次子为妻,成婚十一年,育有一子。

现在的文绛恩,乍一看确有为人妇的端庄与优雅,连喻从意第一眼也并不敢认。

不过这一张口,本性难移。

“师父其实很喜欢文夫人吧?”喻长行道。

喻从意面上表情一僵,刻意板起一张脸:“都说是冤家了。”

“可师父刚刚笑了。”喻长行转身倒行,双手食指抵着颊肉向上一推,“就像这样。”

“……喻长行!”

-

入夜的洛京寒意渐浓,偶有飘雪。

喻从意抱着一件墨色斗篷,轻巧地踏过覆了薄雪的砖瓦,迎着月色跃出城门。

城外树林漆黑一片,唯有月光温和地透过树叶间隙,让前路尚有光亮。

见林间立着一道人影,一改白日佝偻模样挺直站在那儿,喻从意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她刻意放轻脚步,可那人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转过身来。

“你都长那么大了啊。”声音中的低哑未变,却是另一种沉稳磁性。

喻从意走到他面前才停下脚步,多年前记忆里高大的身影,变成现在微微仰头就能与他对视的距离。

“宁三叔。”喻从意抱紧手中斗篷,死死盯着对方被眼罩遮住的右眼,“您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宁无望上前一步,抬手想像过去一般揉揉她的头发,再拍着胸脯说“宁三叔好着呢”。可手滞在半空,终是没落下去。

那个会撺掇喻君成和自己打架的小丫头,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女掌门了。

她从小就不好骗,见到他这副样子估计早已猜出大概,又岂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很好”能让她信服的呢。

喻从意当然知道他过得不好。

若非他看喻长行的那一眼太过直白,喻从意绝不会将大街上随意撞到的一个乞人与当年惊才绝艳的宁无望联系在意。

江湖中离铸剑师多如牛毛,其中独北域铸剑山庄的宁氏一族最善此技。

宁氏世代以剑为生,却从不参与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喻君成给喻从意的信中提到宁氏可信,也是这个缘由。

唯独宁无望是个例外。

他是江湖有名的逍遥客,是喻君成难得的挚友之一,也是文绛恩的师父。

“那个孩子,长得真像君成。”宁无望道,“我还以为是他,想凑近看看,才不小心绊倒了脚。”

喻从意反应过来他在说喻长行,抿唇解释道:“那是我徒弟,叫长行。”

“长行啊,是个好名字。”宁无望笑道,“你是为了那张脸收他的吗?”

喻从意转移话题道:“您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意识到她不想说,宁无望自不会强求,玩笑道:“人老了不就该是这副样子吗?”

“您不该是这样的。”喻从意想了想,“您既然在洛京,有文绛恩在,她怎么会看着您……”

看着您沦落街头,看着您如此落魄。

后面的话喻从意没有说下去。

无论宁无望表现得多坦荡,她都觉得这样的话不应该与他联系在一起。

“绛恩的孩子你见过吗?”宁无望突然道。

喻从意摇头。

“那孩子很可爱,眼睛嘴巴都像极了绛恩。”宁无望似是站累了,靠着树缓缓坐下,惆怅着说,“她夫君也是个不错的人,模样正,品行好,待她也一片真心。”

“这有什么关系,您和文绛恩是师徒啊。”喻从意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宁无望为何要说这些,一时哑然。

宁无望见她反应,默默补上了喻从意没说的话:“你也觉得,师徒这样单薄的关系,不应该去打扰人家美满的家庭。对吧?”

喻从意无言,本能地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下口。于是反问道:“那您的右眼呢?”

“行走江湖哪有不受伤的,小问题。”

“既然行走江湖,您也可以来找我,哪怕是作为友人一见呢。除非您一直没离开洛京。”喻从意一顿,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猜测,“您一直没离开洛京?”

“……您一直,在文绛恩身边?”

喻从意的脑中仿佛轰然炸开,一闪而过的猜想若烟花般迅速霸占她所有的思考,落在躯体的每一寸,叫她在这寒冷的天里身体灼烫。

“聪明丫头,怪不得君成这么喜欢你。”宁无望没有否认,仰头瞧着天边月,那样近在咫尺又遥距千里。

“她知道吗?”喻从意调整呼吸,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若只是宁无望的一厢情愿,若只是一个人的沉默付出,那只要带宁无望走,时间或许能拯救他无处诉的情谊。

可世间事大多与愿违。

宁无望反问道:“你指什么?”

“她不知道我在洛京,大概以为我在这大胤的某个角落里做大侠,或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如果指的是我心里有她。”

“知道的。”

小喻喊老喻:师父

小喻喊老宁:三叔

小喻喊小沈:沈择赢

小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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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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