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渟在混沌中走到自己家楼下。
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原来过去这一系列的问题被他用不服气的一腔热血掩盖，其实作为普通人的情感挣扎和迷茫一直都在，热血褪去后才尽显。
楼道门被缓缓拉开。夜晚的暗光照亮楼梯下面的暗角，那里有一个沉寂许久的黑影突然动了动。
“回来了？”
温渟松了口气，这才听出是寿司的声音。他声音发冷，哼出的音节有点扭曲。
温渟有些紧张地微皱起眉，细白的手指用了点力，抓住入户门。
温渟问道，“说吧。你今天这么急迫，到底在催什么？”
平日里寿司更多时间是嘻嘻哈哈，坐家里小马扎上叼着冰棍打游戏。温渟一身疲惫开门回家，他顶多斜眼看两眼，又咋咋呼呼继续打游戏了。今天他两次反常，一次逼到企鹅馆去了，现在竟然还在楼下等他。
也不知道他和秋似月都说了些什么。温渟头脑发胀，总有些不好的预感，等他开口。
“也没什么。”寿司声音淡淡的，又有了丝平日里不甚在意的痞气，“就是问问你去南极这事儿怎么想了。”
资格已经撤销了，如你所愿，温渟在心里说。可一股火从他心底窜出来，他松开手，楼道门啪地一声关上。
“觉得我不行，就去换个人组队。”温渟路过他，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寿司脚步急急追上来，跟在他后边啰嗦，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
“你最近没回家，都是在秋似月家没错吧？你色令智昏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在深蓝研究所你有机会让秋似月去调查虎鲸的事情，结果你竟然放任她去调查她姐姐的事情了？”
“因为行动人是她。”温渟冷冷道，“我怎么能左右别人——”
“可是是你把她带进去的！”寿司厉声打断道，“你是要竞争海神的人，你别告诉我，你不懂得在该狠心的时候狠！”
“我是不懂。我看你倒是挺懂。”温渟怒拍了一下电梯上行键，“嘴上功夫那么厉害，怎么不去选海神？做我的随从真是委屈你了，呵。”
寿司脸青一阵白一阵。温渟阴阳的恰到好处，的确，上岸以后，在温渟的羽翼下他生活的一直挺滋润。温渟好心没说什么，但自己拿着鸡毛当令箭，也该适度。
可他今日急了是事出有因。他当初瞒着族人入选做海神候选人的随从，如今温渟名声更盛，他的行踪也被温渟的竞争对手恶意泄漏给父母，只为给温渟找个麻烦。他犹豫了一会正要开口，却见温渟把手机拖了出来接电话。
“巫雩？”温渟口气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寿司的脸色也有些意外。海巫族辅佐海神一族，历来只听传唤，行占卜之术。他们并非人鱼，而是人鱼的变种，在海中的地位极低，经常被视为怪物。巫雩三番两次主动联络温渟，似有拉拢之意……
寿司猛然想到早前巫雩早已对海神甄选的事情做了占卜之术。他突然有些了然，却还是轻拍温渟的肩，想提醒他不要和海巫族来往过密，以免生出未知的事端。
“好。我现在过去。”
温渟匆匆挂掉电话，立刻往外走。寿司惊慌中扯住他，大吼，“温渟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和海巫族走那么近干什么？巫雩三番两次主动联系你肯定有拉拢的意思，他们的能耐古怪，你别粘一身屎——”
温渟冷淡地甩开他，笑容古怪。
“拜托巫雩追查的虎鲸事情有新线索。你不是急着回家吗？我这不是在努力，你应该开心才对。”
温渟打开银白色的铁门，黑色的背影清冷孤独，从窄门处没入黑夜。楼道静默无声，直到声控灯自动关闭，寿司依然站在原地。
他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心脏像被扎了似的一下一下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有脸指责温渟恋爱脑的，因为温渟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他的脸，他一直心中有数。
寿司醍醐灌顶，温渟从不是那种冷酷性格的人。最近看得电视剧可真不少，剧情在他脑子里稀里哗啦的响着。他所说的那种狠心的王，想必阴晴不定，古怪居多，断不会像温渟一样，更多给他带来的是温馨纵容。
他脚步很轻，沮丧地转了身。四周出奇地寂静，他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对。
冷厉的声音传来。
“逆子。在外面逍遥了这么久，跟我回去受罚！”
**
巫家大宅座落在霁云海岛上。
霁云海岛是莲沧市著名的封闭小区，入住人非富即贵，**性极好。想要到岛上来，须得在千里大桥的中段下匝道后右拐，再行过两公里左右的窄桥，才能到达别墅群。
巫雩的住宅极大，尤其是室外面积瞩目，大概有半亩地。看到这情形温渟有些不解，巫族人岸上的生活过得格外不错，为何还要屈居海里做形容惨淡的奴隶。可惜时间紧迫，温渟收了收心思，迈步走了进去。
开门的竟是一位老人。她双目无光，佝偻着腰望着温渟。她缓缓后退给温渟让路时眼神一直没有错开，直到退至门廊的镜子处，空洞的眼神这才迟缓地反应过来，逐渐染上一丝惊喜的色彩。
“是小鲤鱼吗？是小鲤鱼吧！咳，咳——”
老人太过激动，声音高昂之下气短，不停咳嗽起来。温渟错愕往前扶了两步，对方一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像棺材上骤然收紧的枯木。
“我儿子有消息了吗？”
一句话问得温渟头晕脑胀。温渟立时想起了这位老人是谁。走廊尽头的客厅附近传来人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有人影过来，想必是巫雩。落下眼又看到那老人，温渟心里一酸，他突然有些怯于对上老人期待的目光，因为他给不出欢快的答案。
“她老糊涂了。”巫雩的声音深沉，洪亮，在屋子里激荡，颇有些威严的味道。他转向那老人，平淡劝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想必巫祝的话历来轻易能说服人。那老人很快颤巍巍收回了手，眼内的光跟随脚步逐渐褪去。巫雩让温渟跟自己过来，随后就转身往客厅的方向去了。
他看着那老人一言不发，拘谨地靠墙瑟缩站着。她倒是没怎么变，在他上岸的前一天，这位鲸的母亲也曾匆匆赶来，带着一眼希望向着温渟请求，近乎虔诚。
“小鲤鱼，你去找时间珊瑚，能不能也顺便帮忙找找我儿子啊……我知道难，但是，但是有线索也行，你给我带来一点消息，也行……我，我感谢你，太谢谢你……”
鲸鱼母亲拱着巨大的身子不断挪动，温渟知道她是在鞠躬。
温渟领到的考题叫消失的虎鲸。想到这里他苦涩地笑起来，这考题指定，他最终的任务是找回时间珊瑚。但着眼于题目本身，竟从未有人要求他找回失踪的鲸的下落。
除了面前这位鲸的母亲。
想必她今日是求了巫雩很多次，才得知他会来。鲸鱼并不能变成人形，她应该是得了巫雩的帮助——可海巫族历来办事从不手软，最喜欢吸收鱼类的寿命做交易。也不知道这位苍老的鲸鱼母亲，究竟付出了什么。
温渟终是不忍，握住那干瘦的细胳膊，冲她笑起来。
“您好好保重，可得等着我呀。”
说完他拍了拍那老人，不再看了。
**
会客室内，茶香袅袅。
巫雩待客十分周道。古色古香的红木沙发金贵显赫，坐起来却冰冷，并不舒服。原来所谓“会客厅”是“赶客厅”。温渟也不打算废话，直接发问。
“我让你查景娴。发现什么了？”
“三年前，景娴主导深蓝实验室时，曾收容过一只鲸。”雾气后的巫雩突然一笑，话语也变得含糊起来，“她想办法撬开了那鲸的口，那鲸见过消失虎鲸的其中两头。”
温渟手指微动，不由得紧抓膝盖。海巫族帮忙向来要付出代价。他做好心理准备，稳声问道，“在哪？”
巫雩却直接道出了答案。
“其中有一只去了南极。”巫雩语气带了些调侃的意思，随即抛下了一道选择题，“另一只就在莲沧。”
温渟一愣，随即问道，“那时间珊瑚在谁身上？”
巫雩却未答，一味将选择题加深，“你应该也知道，时间珊瑚组成的时间之轮是归墟之源，即使巫祝已经超脱了时间，也无法占卜出时间珊瑚的下落吧。”
温渟有些失望。他点点头，这他自然清楚，不然这事也不可能轮到他来破解了。
巫雩品着茶，露出一丝满意的笑，继续循循善诱，“你可以去南极碰碰运气。也可以留下继续调查深蓝，或许排查了所有的鲸，就能找到留下的那一头。”
“哦，先调查深蓝，听起来更合理。”巫雩的笑突然变得意味深长，“毕竟南极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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