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围棋赛(下)

她们坐上了去往济南的列车,陶苒准备了一个黑色小皮箱,正好把两人的礼裙装进,她们挤入拥挤的车厢,推搡的感觉让陶苒有些不适应,她原本想买商务舱,然后再随便借别的什么理由让方文澜也升舱。

只是她看到方文澜望着窗外,双眼放光,一脸期待的模样——

“真丢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她暗暗想,但却默默打消了升舱的念头,她想:

“以后再带她坐商务舱吧,还能再见一次她这副傻样。”

她想到这里偷偷笑出了声。

陶苒上车了有些困,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她想可能是昨晚改方文澜那条蓝裙改得太晚了,谁叫那家店店主那么不凑巧,五月份跑去旅游,她回去后左思右想,生怕店员改得她不满意,偷偷跑回去,要了他们测量的数据,回家自己改。

“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套在中指上的顶针把陶苒的皮肤勒出一道浅印,她记得自己改腰身的时候才十一点半,如今都一点了。

幸好从小演出的服装母亲都会帮她改得更合身,家里二楼常备缝纫机和各色的线,她也学会了不少缝纫技巧。

陶苒感觉浑浑噩噩中,窗外的日月交映,光线像胶片式的片段淋入她的双眼,然后又慢慢归于黑暗,她感觉旁边的什么在移动,她缓缓张开双眼,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嘴巴微微张着——

她居然流口水了!

更恐怖的是,她竟无意中靠在方文澜的肩上睡着了,她想不起来自己已经靠了多久,口水竟然浸湿了方文澜的衣服,但侧上方真实的重量感又在提醒她一个侥幸的现状:

方文澜也靠着她的头睡着了!所以她这副模样大概没有被方文澜发现。

陶苒看见桌板前刚好摆着一包纸巾,她上半身保持不动,立起身来,努力探出手去想要够到纸巾,却发现方文澜的头顺应着跌到她的肩膀上,方文澜像是被微微惊醒,皱了皱眉,陶苒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终于够到纸巾,轻轻擦去了方文澜衣上的口水印。

她尴尬地正襟危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

或许是她太认真,以至于没有看到身边的人偷偷睁开了眼,默默观察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方文澜笑了笑,她庆幸着她的演技没有拙劣到被看穿。

看来随身带包纸巾确实有用。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其实一点都不介意。

列车到站了,方文澜的心却停不下来,妈妈说会来车站接她们住宾馆,她问了车次,现在正在车站口等着接她们。

可是她的脚步却像黏在了地球上,她想现在就推开所有行色匆匆的人,回到和祖父的那个家里。

“多洗点照片带回来给我看昂”,祖父笑着,又重重咳了几声,手上却没有停止修鞋的步骤,他大概也是希望看到女儿结婚的景象的,只是……

方文澜手心微微出汗,每一次想要迈出步伐,却又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妈妈。

她不知道自己该哭泣吗?还是应该扑进妈妈的怀里,责备为什么妈妈要把自己丢在那个地方,为什么这么多天的了无音讯后,只给她带来再婚的消息。

突然,她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摸上她的耳朵。

陶苒的指尖蹭过她耳廓时,带起一串细小的静电。方文澜下意识缩颈的瞬间,耳朵已被温热的旋律填满,是Destiny's Child的No No No,陶苒把余下混乱的线绕在MP3上,塞进了方文澜的口袋。

“走了”,方文澜从乐声中辨认出陶苒的声音。

她们走到出站口的方向,周围的人群匆匆而过,一个个激动地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方文澜焦急地来回扫描着等待的人群,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陶苒有些担心地问:

“你确定你妈妈说是这个时间来接吗?”

“嗯,我没有弄错,她确实说是——”方文澜拉下耳机,掏出内口袋里的小灵通,文字在两指宽的屏幕流动:

“是五点半的车对吗?妈妈五点就会来接的,你要照顾好你的小朋友。”

陶苒有些心疼地看着面前这个摆弄着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发消息,却迟迟得不到回应的,这个迫切地想要证明是自己弄错时间的人。

“可能路上有些堵,我们再等一会。”陶苒拉住方文澜的衣袖,把她带到视角更好,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

沉默像是半斜的夕阳,在她们两人间慢慢膨胀。

“方文澜”,陶苒突然来了一句。

“嗯?你累了吗?要不我们先打的走吧,直接去宾馆。”方文澜有些担心地问。

“不是。我想说,你还记不记得课本上那篇《济南的冬天》。”

“嗯。”,方文澜简短地回答道。

“我刚刚路上一直想,总觉得‘济南’这个名字出奇的熟悉,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陶苒对着方文澜笑了笑,昏黄的夕阳照亮了她又半张脸,琥珀色的眼眸像一颗透明的玻璃珠。

“你能给我背一下吗?”陶苒问。

方文澜没有立即回应她,而是愣愣地望着角落,陶苒感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来是爸爸发的消息:

“小苒,到那里了吗?注意安全。”

陶苒瘪了瘪嘴,打起字来回应他,却听见旁边传来的声音——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大风,便是奇迹。”

方文澜不紧不慢地说,声音好像清泉流水般自然。

“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陶苒回完消息,回头认真听起她背。

“对于一个刚从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陶苒低着头,微笑着,手里摩挲着行李箱的拉杆,真的开始想象那副场景。

“……他们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知不觉地想起‘明天也许就是春天了吧?这样的温暖,今天夜里山草也许就绿起来了吧?’,就是这样点幻想不能一时实现,他们也并不着急,因为有这样慈善的冬天,干啥还希望别的呢!”

最后一句中,方文澜模仿不来,腔调刻意得古怪,她们俩都笑了起来。

陶苒默默听着方文澜一字不差地背:“……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得小团花得灰色树影。这就是——”方文澜转过头看着陶苒。

“冬天的济南。”她的落字很轻,像是弹落肩边的残雪。

“就是可惜现在不是冬天。”陶苒可惜地叹了口气。

方文澜也认可地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呼唤打断了——

“小秤砣!”

那声呼唤劈开人群。方文澜僵在原地,陶苒看见她攥紧MP3线的手指突然泛白。

穿褪色红大衣的女人挤到她们面前,头发潦草地扎成一团,袖口沾着面粉。她伸手想摸方文澜的头,又在半空缩回,抹了把鼻尖的汗:“车抛锚了,我跑来的。”

方文澜盯着她开裂的指甲油:“爷爷让我带照片。”

“知道知道,到时候拍了照再印。”女人弯腰去拉陶苒的行李箱,露出后颈一块烫伤的疤,“饿了吧?我包了白菜饺子,在宾馆电磁炉上温着。”

陶苒突然按住行李箱拉杆:“阿姨,她海鲜过敏。”

女人愣住,手指绞着衣角:“......我包的是猪肉馅。”

方文澜转身走向出租车。女人小跑着追上去,红大衣下摆扫过陶苒的鞋尖,蹭下一道灰印。

车发动时,方文澜从前视镜看见母亲偷偷擦眼睛。陶苒突然塞来一只耳机,她也接过,任由里面的音符从耳边流过。

方文澜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母亲身上还有祖父修鞋胶水的味道。

方秀杰的指尖在行李箱拉杆上蹭出一道油印——是赶来时路上买的煎饼渣。她一手拿着那碟饺子,一手拿着行李,她盯着方文澜垂头摆弄的钥匙扣,那是用祖父修鞋的废皮料缝的,边缘已经磨出毛边。

“在学校……过得还好吗?”,方秀杰放下行李箱,又把饺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望着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方文澜,擦了擦脸上的汗,额头的粉底液早已脱落了一半。

方文澜把房卡收进书包夹层,白净的脖子在衣领下微微颤抖,陶苒适时切进来,礼盒的黑色缎带像一条光滑的蛇溜进方秀杰的手心:

“阿姨,方文澜在学校里成绩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您不用担心。”

陶苒露出一个甜美而乖巧的笑,浑圆闪亮的珍珠耳环轻轻摇摆着,方秀杰犹豫地打开了礼盒,里面是一套她并不认识品牌,却能从外表明白其价值不菲的护肤品:

“我来这里多有打扰,您一定要收下这份赔礼。”

方秀杰盯着礼盒角落烫金的英文logo,突然想起女儿八岁生日那天,自己送的是菜市场两元店买的塑料发箍——此刻正挂在宾馆浴室门把手上,断了一边水钻。

“这怎么能行,我……你能在学校多照顾小秤……方文澜,还愿意陪她来这里,阿姨……阿姨感谢都来不及。”

方秀杰小心地把那份沉重的礼物放在桌边,陶苒迅速拿起重新放到方秀杰的手里:

“阿姨,您一定要收下这份礼。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嘛,虽然这份礼物并不贵重,我妈妈要是知道我没送出去,会骂我没有礼貌,还会打我呢!”陶苒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然后握住方秀杰的手,接着说:

“阿姨,您就别和我客气了,方文澜在学校里一直辅导我学习,换做去外面补习,还不知道要收多少钱呢,这份礼物,就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小小回报吧。如果您不收下,那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向方文澜请教问题了。”

陶苒说到这里,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仿佛方秀杰不收下礼物就会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接着,她又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补充道:“说了,阿姨,您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等方文澜下次回家的时候,让她多给我讲讲家里的趣事吧。我可是非常期待呢!”

方秀杰想要再推辞些什么,陶苒却转过身去从行李箱里拿出睡衣和一套旧床单,那套床单是小时候的了,她总对酒店的床单有些嫌弃,况且方文澜母亲选的酒店她总暗暗有些不放心,旧床单,她想着,用过了就扔。

陶苒铺床单的动作像在表演艺术体操。纯棉布料抖开的瞬间,方秀杰嗅到一股陌生的铃兰香,和她带来的白菜饺子的油腥味绞在一起。

方秀杰看着坐在另一张床沉默的女儿,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然后,她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催促自己得回去准备一下了。

“饺子快凉了……记得吃,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记得……记得关好窗户,妈妈明天就来接你。”方秀杰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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