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闵莜嘴里塞着包子说话含糊不清,拿起被子牛饮一口。
任沉木笑着擦去他唇上的奶渍,又想到什么道:“要不给你煮碗面条吧。”他说干就干立刻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了碗面条出来,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和几篇青菜。
闵莜哭笑不得:“这是长寿面吗?我以为只有老辈子会吃。”
任沉木道:“是常见面,常常见面。”
闵莜吸溜一口面,叹笑道:“理又给你说了。”
任沉木学着他:“嗯哼。”
两人简单吃了个早餐,任沉木本来打算下午更正式一些将准备的礼物给闵莜,但架不住寿星一直闹腾,只好提前送了。
——是《星球大战》1986年发行的拼图,任沉木从一位拼图收藏家手中买下的,闵莜很是喜欢,爱不释手。
“喜欢就好。”任沉木松了口气,说实话给年轻的伴侣送生日礼物真是件伤脑筋的事,比起钱,更重要的是合他心意。
他又问:“你刚说要把时间留给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
闵莜小心地将裱装好的拼图放下,看着任沉木郑重其事道:“来玩坦白局!”
*
九岁的任沉木书包里有一只“麻雀”。
这是山城最常见的一种鸟。它们不像其他鸟那么怕人,任沉木总能在人潮涌动的早餐店水泥台边瞧见它们,但总是远远的,很少能凑近,因为总是在赶去上课的路上,等他下课回家时,这群鸟又早已回到嘉陵江的芦苇荡。
他观察过一只麻雀很长时间,因为它格外肥。这只麻雀最喜欢吃酥饼渣,巷口那家油香店每天清晨都能看见它的身影,等任沉木坐车经过时,它就会托着胖胖的身体往南边飞,那里有座写字楼,等它飞到那里,刚好是白领们上班的时间,匆匆忙忙的身影留下一片面包碎屑,又够它大快朵颐一顿。
接送任沉木的车驶过千厮门大桥,那只麻雀又跃上大剧院门前的路灯,任沉木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鸟影和黄白混圆的肚子,他来不及看仔细车就又往前了,那只鸟向前蹦跶两步,像是也在看他。
最后车在鹅岭停车场停下,任沉木跨步下车,麻木地迈进院门,忽然听见了一声鸟叫,他的心也随着这声鸟啼震动一下,转过身,什么也没有。
“啾啾!”
在上面!
小任沉木惊喜地抬头,看见那颗巨大的黄桷树指头探着个小脑袋,那只肥鸟摇头晃脑,一帧一帧的,他在书包里翻来覆去找了半天,还是什么小零食也没摸到,只有一堆冰凉的作图工具。
“我当时很沮丧,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因为,”任沉木深陷回忆,唇角勾起点淡笑,“那是我枯燥的少年时光唯一鲜活的色彩。”
他们两人坐在沙发上,闵莜为了助兴还强烈要求开了瓶红酒,他坐在任沉木身侧,倾身倾听:“然后呢?”
“然后,”任沉木喝了口红酒,抿着一点点咽下,“就在我转身要进去的时候,那只麻雀自己飞下来了。”
栗褐色的麻雀震动翅膀滑落枝头,轻轻落在任沉木脚边,歪着头打量这个小人类。小任沉木呼吸都停住了,他蹲下身想仔细看看这只小鸟,也可能还想摸摸它,但小鸟又蹦蹦跳跳弹开了,他追上去一步,身后传来老师催促的声音。
“那天的美术课我草草完成了老师要求的画,偷偷掖了张纸在下面,描绘那只小麻雀。”
短圆的身形,小巧的翅膀和小巧的尾巴,脸颊上是白白的羽绒,黑锥状的嘴巴又短又粗,下嘴跟还带着一点浅黄……任沉木日复一日地观察它,在白纸上一点点描绘它。
“可是有一天,老师发现了这件事。”任沉木眼角染上一抹绯红,在他英挺硬朗的面容上添了一抹脆弱,“他告诉了我父母,还说我那段时间退步很大。
“我爸烧了我画的,有关那只鸟的,全部的画,无论我怎么哀求哭闹。”
闵莜抱紧了任沉木,轻轻亲在他眼角。任沉木侧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不过好消息是,我妈后来答应我,只要我拿到市青少年设计大赛的冠军,她就让我养着那只麻雀。”
“你成功了?”闵莜强扯出一个笑。
任沉木弯眼笑了:“那当然,我这么厉害。”
狄绾废了点功夫弄到收养许可证,兑现承诺将那只肥肥的麻雀送给了任沉木,他很开心,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
“可是我发现它不开心。”任沉木又灌了口酒,这次是大口咽下,“我发现它不吃我给它的食物,在我逗它玩时回应地越来越冷漠,我以为它是太闷了,就放它在房子里飞,我不敢把它带到室外,因为它会飞走,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渐渐地,我打开笼子它也不出来了,它开始频繁撞笼,发出痛苦的啼叫……”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笼子前,却没人在意他的呼喊。
“我怎么能看着它死掉呢?”任沉木一口将杯中剩余的红酒喝光,“所以我放走了它,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
那只乍然出现又扰乱他少年时代的麻雀就此销声匿迹,再没出现过。
“我说清了吗?”他看着闵莜问,“你明白了吗?”
闵莜看着任沉木的眼睛,心口是溢出的酸楚与心疼,他说不出话,轻轻点了下头。
因为占有是一种禁锢,抱得太紧会窒息,而爱要学会尊重与放手。
任沉木给闵莜倒上酒:“好,我的坦白结束,轮到你了。”
闵莜手指握住酒杯杯座,思索后道:“其实也不全算是我的故事,准确来说,是我和童苒哥哥,童荞的故事。”
任沉木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情。
“童荞和他妹妹是孤儿,他十二岁时父母过世了,他和童苒由他们舅舅抚养,但他们舅舅家也有两个小孩,经济负担不过来,童荞休学了一年才继续上的学,本来我们俩是一届的,因为这个原因他比我小了一级,悲剧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闵莜的神情变得悲伤,任沉木有些后悔和担心,或许今天不是进行坦白局的好时机。
“我和童荞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是同班同学,他父母还在的时候也经常喊我去他家吃饭,他真的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干什么都在一起,无话不说……开始初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我和他打招呼,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开,我以为只是因为学习太忙,我们又不在同一年级,所以会有些疏远,可是……”
闵莜的声音忽地哽咽,“可是”二字只有气没有声,他喝了两口酒缓了缓:“可是有一天他,他死了。突然就跳楼了……”他的情绪被说出的每个字一点点击溃,尘封多年的伤痛没有痊愈更没有消失,它们藏匿在内心某个角落,伺机反扑。
任沉木轻拍他的脊背,安抚道:“没关系,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过生日要开开心心的。”
“所以我不想再这样。”闵莜头靠在任沉木肩膀自顾自接着说,“我不想再有这种事发生在我身边,如果我当时多关心他一点,如果我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如果我和他还和小时候一样,一起上下学、一起谈天说地,是不是他就不会死?”
闵莜的头一下下磕在任沉木肩膀上,吐息颤抖:“尸检报告说他有抑郁症,可他以前明明是那么阳光的一个人,他变成那样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任沉木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一件事,但现在他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悔不当初,什么叫痛彻心扉,如果重来一次,他绝不会用这样偏激的方法刺激闵莜的伤口来获得怜爱。
他又一次伤害了他的小鸟。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他只能这样无力地一遍遍安抚闵莜。
闵莜忽然一把拽过任沉木的衣领,酒气喷在任沉木脸颊:“所以你不能这么对我,知道吗?你不能,千万不能这样对我。”
任沉木和他额头碰额头:“嗯。”
“什么都不许瞒我。”
“嗯。”
“什么都告诉我。”
“嗯。”
“……”
闵莜静静凝视着任沉木,眼神变得迷蒙,秀气的眉毛下拢聚着淡淡的忧伤,他用力吻了上去。
酒气迅速在二人唇齿间流转,闵莜像是失足溺水的人,竭力攀附着求生的浮木,从唇角到嘴唇,舔舐与撕咬,推阻与引诱,他张开口,任沉木趁机而入,唇舌纠缠,闵莜不知不觉被推倒在沙发,仰头接受他抚慰又缠绵的吻,口齿逐渐兜不住津液,他无力地抓了抓任沉木肩上的衣服,却被一双大手扣住双手手腕压在头顶,只能无力任口水横流。
闵莜的眼泪也在乱流,从眼角一路下滑深陷鬓发,他感觉到任沉木撩起了他的衬衣,一只火热的手在顺着他的腰线抚摸,任沉木的吻也在下滑,纠缠在他颈间,张口咬在大动脉的地方,微微的刺痛传来,闵莜没有反抗,他闭上眼将一切任性推给可恶的酒精,但任沉木停下了。
闵莜疑问地看了任沉木一眼,后者自下而上看着他,探出舌尖在刚才虚咬的地方来回舔舐,他感到心脏一阵酸胀,想伸手将任沉木拉到面前,但手却被紧扣着,他只能无助地出声,
“上来。”
任沉木亲吻他脖子锁骨的动作顿住,听话地又凑上去,闵莜极力努起嘴,发出难抑的呻吟:“亲。”
任沉木轻笑一声,极尽温柔地满足他,亲在他被吻出血的嘴唇,游离在腰线的手爱抚上胸口,他松开了扣住闵莜手腕的手,轻柔地抚摸闵莜的脸颊,同时按上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
闵莜下意识地拽紧了任沉木的头发,粗喘着气,他知道自己心跳快得不正常,就像他此刻也不正常。
任沉木掌心下的肌肤一下一下起伏着,他好像回到了那个放飞麻雀的午后,那只小鸟最后一刻在他手心时,心跳也是这般跃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与闵莜同频,拉住对方的手也放在心口。
九岁的任沉木书包里有一只“麻雀”,十岁的任沉木放飞了它,然后小鸟扑腾着翅膀,在他二十九岁时回到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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