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讲邻居是坏人！”闵莜急切地解释，“是动机，行为动机。”
任沉木有点懊恼刚才的举动，探回身子说，“抱歉，你继续。”
“你想啊，你事情中的人在网上戾气很重，但到了现实生活却不是这样，为什么？因为互联网承担责任的概率很小，尤其是这种他们占了理，大众围剿。当然我不是说他们围剿你哈。但现实不是这样，你走街上骂人一句说不准就会进去教育几天。”
“这跟网络暴力很相像，其实那些所谓的‘键盘侠’现实大多也不是什么正义使者，多厉害的人物，但是他们把网络当成了一种发泄渠道，这很简单，找一个有缺点的人，真假参半宣传他，把他包裹成可以围攻的对象，然后心安理得地群起而攻之。”
“是有对网络暴力规范的法律，可是惩罚的标准太高，人们的道德太低，手段却很高明。”
闵莜垂下眼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再开口时声音有点闷，“用语言杀死一个人，有时不需要太激烈的言辞，那种平淡的伤害不被认可却广为使用。”
任沉木眸色也暗了暗，他总不会讲话，想着是不是自己的事勾起了闵莜不好的回忆，也想着自己不好的回忆。
闵莜缓了缓，撑起身体坐直，肩胛骨透过光影显得单薄，“这种伤害是不分阶层的，虽然大部分的有钱人比普通人受伤害较低。我理解现在社会压力大，可是如果互联网成了唯一的发泄口，那么，会不会有峡谷效应加倍那些戾气？这些累积的戾气又冲向了谁？”
任沉木倏然抬头，正撞上闵莜打量的目光，四目相对，漫长的沉默中竟滋生出一种对峙。
闵莜浅笑，不急不缓地启唇，
“所以我给主人公设置了这样一个情节，一个不管不顾往上爬的人，忽然站在了人群发泄口。
“他会怎么办呢？”
这句话就像牵动机关的木棍，竹篮落下，把欢喜啄食，步步踏入陷阱的鸟给猛地罩住。
“他会怎么办呢？”
任沉木怔愣地开口，声音很低很低。
闵莜转瞬就换了笑颜，接话道：“电影拍出来你就知道了！”
任沉木没辙了，这个人简直就是坏人，好像永远以看他出糗为乐，他在他面前无所遁寻。
“好，我期待着。”
闵莜笑起来，很满意他的反应。
“和室友们说了吗？”任沉木没话找话。
“那当然了！他们比我还夸张，鬼哭狼嚎的，啊不，反正就是叽里呱啦特别疯.......”
任沉木觉得自己误打误撞开了个好话题，每次看闵莜神采飞扬的讲述，都会感到愉悦舒畅，那种大晴天坐在有些颠簸的车上，打开车窗，感受直击面门的风和晒得人暖洋洋的太阳的感觉。只想目的地晚点到，多感受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窗外似乎又有什么虫鸣，他之前查了一下，广州七八月蝉鸣较多，然而现在已经临近十月，蝉会减少活动。所以是什么小虫呢？
任沉木分不清，他看着闵莜巴拉不停的嘴，只知道最能说会道的生物已经坐在他面前了。
屋外光景何时变得昏暗，乌云拥挤，风起，不知名小虫没声了，叶子开始作响，可是太阳还在，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是太阳雨的征兆。
啪嗒——
第一滴雨水落下。
紧跟着是一片哗然。
闵莜停下话，两人一齐看向窗外。
“又下雨了。”
“嗯。”
同一秒，任沉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闪烁一瞬，一条陌生来电。
“你就这么认输了吗？”
*
“那么这就是合同所有内容，任先生看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涟依娱乐商务合作部门办公室，负责人潘经理正和闵莜核对合同相关事宜。
闵莜前后翻阅几下，几度张嘴又合上，潘经理手指缓慢敲打桌案，半晌，他终是硬着头皮，脑袋真空地开口，“我希望能自己参与演员的选角，望贵公司能首肯。”
潘诚手指一顿，头没动，抬眼自下而上打量着闵莜，看得闵莜心里发毛。闵莜当然知道潘诚问那一句就是客套话，像他这种没出社会的大学生，还没权没势，能把版权卖到这种大公司就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感谢祖坟冒青烟了，谁管他什么想法？
“这与公司艺人经纪部相挂钩，需要后续协商，恐怕我不能直接同意。”潘诚话说得委婉又直接，“如果你执意这样，那我们的合作可能会泡汤。毕竟，”他笑笑，法令纹愈发深重，“你也知道这个机会有多抢手。”
闵莜垂着头没有回话。
潘诚有些不耐烦，没什么温度地说，“而且这个剧本接手的人是祝导，你是觉得自己比祝导更厉害更有权威？”
“当然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闵莜急忙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只是这是他第一部作品。
他的第一个孩子。
怎么可以敷衍随便！
潘经理没再等他，拿过合同盖上，仰靠在老板椅上看着闵莜，“你只需要给我准话就行，坚持参与选角等消息，还是现在就盖棺定论签合同。”
“我要参与选角。”
意料之外，闵莜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潘诚挑眉，竟像被面前的人傻得勾起了一点兴味，坐直了身子正视闵莜，又垂下头打开合同，点点头道，“行，我会和那边沟通的，你先回去吧。”
“谢谢，麻烦您了。”
闵莜走出大厦，看着面前车水马龙，又转头看身后高楼林立，觉得自己像瓶过期的碳酸饮料，装模作样晃了半天，打开后一口气也没得出。现在想到刚刚那个眼神还怕怕的，他妈说得对，他这种人就适合窝小屁孩堆里装逼，而不是在一群老狐狸里当真傻/逼。
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强装镇定，简直太牛逼了好吧！
就是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煮熟的鸭子他还要给放飞了！
可那也不是他想要的鸭子嘛！
那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啥也没得到怎么办？
烦。烦烦烦。
两个小人快给闵莜极限拉扯成精神分裂了，他抓抓头发，看远处来了出租车，伸手打车。
“到石牌街道南苑社区。”
“好嘅！”
烦恼的东西都见鬼去吧！大爷我要回去睡大觉！
嘭！
他关上车门。
*
任沉木看着面前关闭的门，再一次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年底。
这是第五家将他拒之门外的店了，上次爆炸事件花了太多钱善后，物业方面的赔偿还没结清，厨房也要重新装修，Ruby在医院疗养也是一大笔支出，他卡里的钱已经捉襟见肘了，这几日找工作却屡屡碰壁。
出来时间越长越发现自己过往是多么无知，在父母的期盼下长大，结果真的只长成他们期盼的样子，没一点儿人样。哦，也不。他想起那条来电，自嘲地扯扯嘴角，连期盼的样子也没长成，他是一个雕琢失败的作品。
裤子口袋发出震动，任沉木拿出手机，是闵莜打来的。
“喂，沉木。”
“小莜。”任沉木语调轻松，“合同签署怎么样了，闵大编剧。”
对面半天没回应，任沉木眉心一皱，放缓放轻了声音，“怎么了吗？”
他以为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闵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刚刚已经整理好心情了，打电话是为了问问任沉木今天找工作的事怎么样，结果一听到对方问，就开始忍不住心里发酸，收好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席卷回来，比刚刚还猛。
他吸吸鼻子，说，
“没事，战线拉长了而已。”
“别想太多，机会多的是，你那么优秀，肯定——”
“哎哟好了，不用安慰我，真没事。”闵莜坐在车上，低头让眼泪垂直落下，落在大腿上，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的温热，“你呢，今天应聘怎么样啊？”
“老样子。”任沉木感觉额头被打湿了一点，他伸出手掌，试探有没有下雨。
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别想太多，机会多的是，你那么优秀，肯定行。”闵莜“以牙还牙”。
一滴，两滴。
掌心慢慢被雨水浸湿。任沉木收回手，躲到屋檐下，挥洒手上的水珠。
车窗上滑落几颗雨珠，渐渐蒙上一层水雾，薄薄的。闵莜伸出食指，在上面画了个笑脸。
任沉木笑起来，抬头看屋檐落下的雨，被闵莜的有样学样逗乐了，“借你吉言了。”
“下雨了，你回去了吗？”闵莜问。
“在外面，今天还要去看Ruby，暂时不回去。”
闵莜那边又静了一下，听得到雨珠拍打的声音，“......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小狗吗？”
任沉木失笑，“当然可以，只要你方便。”
“好，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坐车过去。”
“林和街道......”任沉木四周看了看，报了个地点，“麻烦你了。”
“没呢。”
闵莜跟司机改完目的地，又对着电话说，“马上来，等我。”
“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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