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

火势太大,方子泓站在外面,看着零落轰然倒下,扬起片点火星却无计可施。

江知缇还在里面不知生死,而他发出信号烟弹后,他师门的师长们在一刻钟前赶来。

傀儡已经被交给师长们处理,贴了好几道黄符,缠了几道红线来束缚,避免其作妖添乱;因为有同门返回时向师门说过“它”的存在,师长们也没有过问他,先以灭了眼前的大火为主,救出里面的人。

火势越发大了,这团火像是有生命般,不断地升高,升高,猎猎地叫嚣着,将上方的黑夜染得通红。

……

“松开它就好了,你能在里面躲多久?”

熊熊火光里,江知缇恍若看见了邬夫人。

邬夫人已经死了,也许这是她残留的魂魄。

江知缇抱紧了怀里的雕像,她摔了一跤,有些狠,下巴有血迹,整张脸也有些狼狈。

“还是说……你也想要它?”邬夫人双目空空地对着她。

“不。”江知缇摇摇头。

她不想要,只是方子泓要,她为方子泓带出来而已。

“那也不值得你为此搭上性命。你抱着它是走不出这里的,而且,这里很快坍塌了。”

说着,江知缇感觉到头顶上传来阵阵窸窸窣窣。

那是房梁被火焰烧得脆弱,即将支撑不住,倒塌下来的征兆。

也如同邬夫人所说那般,她会被压死在这里。

她若想从这儿出去,便只能放下它,让它在火海里销声匿迹。

火势越发喧嚣,似乎是它在嘲笑江知缇的自不量力以及痴心妄想。

她能听见已经有人进来了,叫着她的名字——那是方子泓师门的人,下来支援了。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支援的,江知缇垂眸,只是一场大火罢了,到了时候自然会熄灭。

火势越发大了,阵阵的浓烟叫人无法呼吸。

自被困在这里伊始,她便感觉到了鼻息间的渐渐稀薄,体内真气不如师父那般磅礴,在接连运用起轻功后开始捉襟见肘——她有些力不从心。

哪怕她这时候要扔下它也逃不出去了。

在熊熊猎猎的火声里,江知缇似乎听见方子泓急切的呼喊,他们找不到她,因为火势太大,且浓烟阵阵障人眼。

她趁着现在,问:“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邬夫人道。

江知缇攥紧了手指,呼吸间有些急促:“那为何要杀我?”

她说出这句话,邬夫人神色划过一丝茫然,而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笑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哑巴,你竟然好了。”她说。

江知缇双目有些猩红,问:“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杀我?”

“我的确与你无冤无仇。”

邬夫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渺然。

“但是,你与那位有仇有怨,杀你,只是他的意思。我与周赵氏,只是监视你罢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恢复了神智。你如若还是个傻子,便相安无事,人生几十年,浑浑噩噩,就这么过去了。”

“可你恢复神智了,那位自然留不得你。”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越发听不清晰。江知缇试图抓住她,可这时突然头痛欲裂,加之周遭火势越来越大,呼吸渐渐不畅,眼前昏花——

恍惚之间,她貌似见到一抹冷色。

周遭都是灼热的,她却在这时感到一股沁凉。

师父……

她喃喃。

也许是临死之前的走马观花,她竟在陷入昏迷之前见到了自己的师父。

她现在的模样肯定十分狼狈,而她的师父自火光之中走来仍旧纤尘不染,银丝缕缕叫火焰避之不及。

火声中有细微的银镯碰撞声,清脆非常,她倒入一个冰凉的怀抱,被轻轻地托起身躯。

……

而在外面到底看不下去,选择回到火中,跟着师长们继续寻找江知缇的方子泓,眼睁睁看着方才的熊熊烈火在顷刻间被一股磅礴冰冷真气扑灭。

在扑灭了火光的阵阵乌烟中,他看着江知缇被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女子抱起。

通身的霜白,一颦一视叫人不敢出言惊扰。

不光是他,他的师长们亦不敢动弹,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们离开。

方子泓则是在那人的背影上,望见一头趴在那人肩上的灵宠——或许说,那叫道灵兽。

世上灵兽多如牛毛,但能够入道,领悟道法的道灵兽只掌可数。

现仅为世人所知的道灵兽,除却三大名门古派之一——缘生寺门主身旁的那头紫清禅象,便是那二位可望不可即的道尊——仙芽道尊膝下的葬花苓羊;以及京月道尊怀中的霜圆狸。

仙芽道尊早在百年前便隐居于九蕊泉林中不再过问尘世,仅剩京月道尊仍在浮世间行走,寻道问法,且行踪不定。传言除却前师门的大典,以及巳月五日时刻,一般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

方子泓有些恍惚。

……

霜圆狸打了一个呵欠,而后垂眸,看了看这人怀里抱着的姑娘。

长得倒挺相似,气息也有几分熟悉,只可惜到底不是故人——它没记错的话,故人早就神魂俱散,于这尘世间化作一缕烟灰。

怎么会有人能够在烟消云散,连一缕魂魄都没了的情况下进入轮回转生呢?霜圆狸晃了晃脑袋,颇有些不满地挠了挠这人的衣领。

这人向来不怎么正眼待它,冷淡得很。

但这次,它听见自己头顶上方传来清冷冷的声音——

“下去。”

它霎时间瞪大了一双漂亮的兽瞳。

不仅是惊于这人竟然理睬了自己,更讶于这人竟开口便是撵自己下地走。

但它深知打不过这人,这人一指真气就能叫它炸开毛来,于是它一怒之下只怒了一下,有些灰溜溜地从这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落在地面上走着。

要走去哪里,它不知道,跟在这人脚后跟它颇有些不解——明明可以轻功飞行,这人偏不,一直以来都是这般慢腾腾地走,跟个凡人似的。

雪又下了。

霜圆狸看着自己鼻尖上的一点白梅,感受着白梅于鼻尖上融化留下的细细冰凉。

今年的雪格外多,它抖擞了一下,望向天边的皑皑。

……

方子泓从火中抱出来的傀儡被师长们收好送回师门去,交由师门长老处置;江知缇执意要带出来的雕像也没能带出来,发现的时候已经烧成一团黑炭。

邬府被这场大火毁了,邬夫人也葬身火海之中,邬二小姐被侠客送回来,倒是安然无恙。

方子泓等人在邬夫人被烧塌的院房中搜寻了一番,没能找到什么,只能找到一些被烧焦的蛊虫尸体。

他待了一日后,与师长们一块回师门去。

只是不知江知缇如何了,他垂眸。跟在道尊身旁自然是不会有何危险的,可不知这一别,他们何时再能相遇。

好歹也是他收获到的第一个同道……好吧,方子泓抿唇,勉强算是道友。

回师门后,那只傀儡也被师父长老们察看过,不是邬大小姐的躯壳,而是那久不见其人的邬老爷的躯壳。

邬老爷被邬夫人所害也不稀奇,只是没曾想,这竟被邬夫人制成了传言中只要饲养得当,便能割取其部位器官吞食,替代原身实现永生的傀儡。

可那是要有血肉之缘的躯壳才能制成的,尽管邬老爷与邬夫人是夫妻,但到底没有血肉之缘,尽管制成了傀儡,用在自身也会失败,遭其反噬。

那便仅剩下一个可能——邬夫人在制傀儡时,原本要作躯壳之用的邬大小姐尸身,被偷换成了邬老爷的躯壳,她并不知情。只是如何偷换成功,便不为人所知了。

最后仅剩下邬大小姐的尸身不翼而飞,然事情已经就此落幕,那尊被烧焦的雕像也被师门捡走封印起来,方子泓看着那尊烧成一团黑炭,不见其真容的雕像被盖上画满了法纹的绸布,脑海中突地升腾起一个怪异的想法——

这尊雕像的姿态似是女子。

……

“这是府邸的地契与奴契,还有账本。”

邬府中,陈管家将小匣子内的物什全交由一端坐与正堂之上的女子。

她拈起一张地契,勾唇浅笑。

“二小姐已经安睡,已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让二小姐睡下了。”陈管家将身躯佝偻得更甚。

女子将地契放回匣子,有些明灭的烛光下,她的面容赫然是本该死去的夏锦模样。

“真好。”

她摸了摸身下的椅子,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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