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三当晚哭的猪眼都肿了,却于事无补,次日清晨有人敲响了房门,将哭哭啼啼的猪三给领走了。
刘新烟原本想跟着见上青洛一面,结果别说人,连个影都没碰到。
天是苍青色,刚亮不久。
若是在民间街市,街头小贩已经初露行踪,喧嚣嘈杂已有雏形。
但眼下万籁俱寂,街头巷尾空无一人,沉寂的好似没有活人。
也确实没有活人。
一阵清晨的凉风刮过,耳畔蓦然传进一阵笑闹声,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掺杂着几丝极为刺耳的锐响,像坚硬物舍刮擦地面让人头皮发麻。
她诧异回望,什么地方如此热闹?
街巷空荡,并无异常。
她无灵力傍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回房为上策。
然而在她又一次将要转身时却模糊听见了“魔君”二字,脚步倏地顿住,几乎不做犹豫的转了个方向,朝着声音源头走去。
——是一间茶肆,在转角的位置,雕花木门只开了半扇,里面熙熙攘攘都是人头。其间更有上蹿下跳者,脑袋落地当球踢,躯体横冲直撞找不准方向,又有细链挂脖悬于梁上,桀桀怪笑来回荡着活跃气氛。
扑面的鬼气制止了刘新烟想要继续往里的脚步,伫立门旁,看着大堂中间穿一身灰色长衫的白胡子老头。
老头形如枯槁,面白如粉,唇红似血,此时一拍桌案尖着嗓子道:“众所周知现任魔君乃仙门出身,曾位高权重深受爱戴,仙门世家为此一度耿耿于怀,更有甚者彻夜难眠,生怕魔君脑子打岔扭头对他们发难,一旦如此,那将是人间最大浩劫,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有鬼叫道:“多年前魔君曾多次闯入鬼域,次次鬼哭狼嚎,无一例外。”
“就算过去以至天镜,日日受魔界瘴气所扰,道心也迟早会动摇吧?”
“你都做鬼了还如此杞人忧天,鬼知道道心不稳得何时,说不定我们这帮早散的散投的投了。”
“不知仙门对此有何应对方法?”
老头安安稳稳的坐于堂中听下方的七嘴八舌,捞起瓷杯悠然抿茶,直到听见这声询问才又笑哈哈的接着道:“未雨绸缪乃仙门一贯伎俩,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了。魔君容颜俊俏,爱慕者可从魔界飞羽殿排至蓬莱苍羽阙,仙门用了一个非常庸俗,又即刻有效的方法,那便是——仙魔联姻。”
“魔君心中有一痴恋多年的仙子,本该结一良缘,却突逢变故不得不分居两地,现有此契机仙子自然欣然应允。“
有鬼插话大叫:“你说的不对,据我所知魔君尚未婚娶,哪来什么联姻?”
“哎呀,都说是话本了,真真假假掺半,听个乐呵就行了。”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老头一摸山羊须,“仙子满心欢喜等待嫁娶,可魔君却心怀歉疚,深觉不该就此使其修为停滞,更不能让其仙根毁于一旦,因此拒绝了此联姻,本意是为了仙子好,不想伤人颇深,仙子却抑郁成疾选择了自爆终此一生。”
话音落地,堂内好半晌没声音。
刘新烟扒在门口听完,心下也不免唏嘘,随之升起一个疑问——这仙子是谁啊?
虽说话本难辨真假,但也鲜少空穴来风,总有点细枝末节的真实来架构,可刘新烟跟在师父身边那么久,实在没见着他跟哪个仙子眉来眼去过。
堂下很快又有嗡嗡声溢处,如潮水四散开来。
“说来说去这仙魔联姻又是白忙活一场?”
“那也不至于,仙子一死魔君该万分悲痛理应更不愿与仙门结怨了。”
“身在魔界,有时候结怨不结怨的也由不得自己了,不过……那仙子是谁啊?”
终于有鬼问到点子上了,刘新烟耳朵一动,身子下意识的又往里靠了靠。
便是这个时候身侧微光一闪,一双微凉的手轻轻盖在了她的耳朵上,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污言脏耳,不听也罢。”
白斟时自后俯身,停在她颈侧的位置,黑袍衣摆轻柔的刷过手背,刘新烟能感觉到他喷吐出的温热鼻息,有种薄唇要贴到肌肤的错觉。
她身子猛地一僵。
老头不甚清晰的声音传来:“便是魔君昔日师妹——俞希红。”
“……”
白斟时一声低笑,放开她,眸中含着一丝兴味问道:“这话你可信?”
刘新烟目光垂落紧盯自己脚尖,恭顺回答:“话本做消遣之用,大多编造而成,又一传二二传百,自是不可信。”
至于俞希红——别开玩笑了,这位于修道上惫懒到惨不忍睹,常年被做反面教材宣扬的师伯,在刘新烟的印象中上苍羽阙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可数的几次里无一不是拐骗自己下山去玩的,白斟时最后忍无可忍下了一道迷障才彻底绝了她带坏爱徒的念头。
说白斟时痴恋俞希红,可得了吧。
“有道理。”白斟时盯着眼前乖顺低垂的脑袋,眉眼一弯又道,“你可听过关于我的其他传闻?”
刘新烟果断摇头:“不曾。”
“噢?”白斟时状似散漫的围着她转了一圈,与友闲聊分享趣事般提起,“修仙界人人皆传我有一爱徒,对她极其宠爱倾慕,更是为爱将朝歌苏氏逼入绝境,你竟没听过?”
刘新烟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肃然斥道:“此乃无稽之谈,我堂堂魔君怎么可能罔顾人伦,是这帮修道者道心不稳胡说八道。”
天色更亮了些,堂内百态倏地消失。
静谧的街巷转瞬挤满烟火味,冰冷的炉灶腾起火光,铺子门前人来人往,赤膊摊贩高声吆喝,人间风貌就这么搬回了鬼市。
刘新烟被快速转变的场景搞得目瞪口呆。
“走吧。”白斟时先一步往外走,“该去别处看看了。”
煞鬼作乱频繁,源头至今不详,魔界曾是煞鬼栖息地,众人嘴上不说,但大把的猜忌都扔到了这边,搞清楚事件原委近乎是迫在眉睫之事。
而距离鬼市最近,又受煞鬼之扰最深的便是数百里外的天池城。
数百里——难不成靠双腿走着去吗?
日头正中,刘新烟跟着白斟时自鬼市出来已经行了半日,两条腿软的快成泥巴,四周荒芜,野草丛生,脚下都是粗糙沙砾连块能栖息的石头都没有。
不过算了,就算有……刘新烟望一眼不远处自顾走着的背影,白斟时不发话,她也不敢要求停。
刘新烟生无可恋的抓起裙摆,用着一种老汉拉牛的狂放姿态缀在后头,正觉口干难耐舔了舔干巴的嘴唇,脚下一个踉跄,措不及防往前倒去。
甚至来不及出声,眼睁睁看着沙地转瞬到了跟前,她猛一闭眼,胳膊肘却突然被拽住了。
陀螺似的转了两圈才停下,刘新烟缓慢睁眼,自己跟折了的树枝一样上半身吊着,下半身跪在地上,上头落下的阴影正巧盖住她的,随后听到了白斟时的问话:“走累了?”
这不明摆着吗?
刘新烟连忙起身:“不累,只是没注意脚下被石块绊了下。”
“累了便说,找个地方休息便是。”
刘新烟迟疑了一瞬,坚定道:“我还能走。”
白斟时却抬手拂袖,平地起了一座高楼,附带廊桥溪水,精美且古朴。
“去喝盏茶。”
他牵起刘新烟的手腕:“这次可要走好了。”
刘新烟应了声是,准备接着跟在他后头,发现这手抽不回来了。
她默默用了点力又一抽。
白斟时转过头看她:“怎么了?我扶着你走不好?”
天呐,这话问出来怎么平白多了点威胁的意思?
刘新烟不敢再有所动作,连忙一摇头,识相的道了声谢,又加了句:“近来伙食特别合我的胃口,所以吃的丰腴了些,怕累着君上。”
白斟时牵着她,清淡中又带着点揶揄的声音随风吹来:“鬼市上那几只馄饨?你倒是不难养。”
刘新烟紧紧闭上嘴不再作声。
过桥,上台阶,亭台楼榭转眼便过,里头纱幔摇曳,微微迎来的风里都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而楠木桌上则是满满的珍馐佳肴。
刘新烟眼都直了,被白斟时拽着的手腕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下来。
“去吧,先去吃点东西。”
刘新烟扭头冲他眨巴眨巴眼。
白斟时点头“嗯”了一声:“没听错,去吧。”
刘新烟得到确认后立时风一般的刮了过去,扑到桌上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近段时间着实没吃过什么登的上台面的东西,肚子早就跟饿的半死的青蛙一样,连叫都叫不起来。
她风卷云残一顿操作,等吃饱喝足抬手一抹嘴,突然想起了白斟时。
缓慢的将手放下,偷偷转眼往边上看,正好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过去师徒相对时倒是没什么,什么丢脸的模样都被他见过,但换了个身份,又加之对方不明的态度,立时就生了尴尬出来。
刘新烟摸了摸耳垂,想说点什么,又怕像之前那样多说多错。
“吃饱了?”白斟时转了转手中的瓷杯,“前段时间勾毓清刚研制出的清茶,你喝喝看,据说能凝神清目,在魔界很是畅销。”
刘新烟端起杯子瞅了眼,褐色液体,漂浮着点点碎渣,隐有果香萦绕鼻间。
看着不怎么样,闻着倒是还可以。
只是魔界一众魔修……“魔界之人不是以浑浊瘴气为生,还需凝神清目之效?”
白斟时眼底闪过一点笑意:“说着玩的,不过对你这乱七八糟的体质,喝了不一定是坏事。”
您可真是随意啊!
迫于他极力相邀的眼神暗示,刘新烟将杯盏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和闻到的不一样,闻之似果,品之如花,一股很淡的花香,刘新烟对花没什么研究,说不出具体是哪一种,但是不难喝,尤其还带着点甘甜。
她一仰头全喝完了,甚至还又添了一杯。
白斟时垂眸,细长如翼的眼睫轻轻盖住似远山的清眸,那些暗含的纷杂思绪就此停歇下来。
清凉的风自窗棂穿堂而过,娴静的纱幔又一次的被撩起,好似江南姑娘柔软无骨的腰肢。
刘新烟突兀的泛起了困意,她用力揉了揉双眼,还惦记着赶往天池城的要事,不敢怠慢。
然眼皮却背道而驰的越来越重。
“时辰尚早,若困了便睡一会。”
耳边传来的声音像隔了一层厚厚水雾,听不清明,刘新烟最终没扛住,趴在了案几上。
白斟时自上座下来,走至身边坐下,将人捞起靠在肩头,一手抬起自刘新烟脸畔轻轻划过。
叹道:“为师给不了你重生,只能送你一份自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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