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金光渐渐散去，玄和才睁开眼，吭哧吭哧从阵法高台上爬下来。
残垣断壁，一片疮痍。
玄和长叹一声，真的很难不摔跤。
他慢腾腾地拣着稍显平整的路面走，时不时与遇上的同僚攀谈寒喧，回到司命殿时，这一日已快过完了。
仙界宽广，说是无边无际也不为过。相比之下，神仙是极少数的。放在往常，玄和半个月都偶遇不到这么多神仙。
至于他们的目的，玄和谈天谈地，从天气说到星象，半个字都没透露给他们。
反正都是些身外之物，他道心可是坚定得很。
银发白袍的仙人站在殿前，理了理仪容，掸落一身蹭来的尘土，缓缓走进去。
司命殿得佘余神君庇护，是方圆百里内为数不多的完整建筑。
大殿中央是神座，高出地面半尺的台子上摆了一方矮桌，案牍垒得比人还高，看不到后边的神君。
神座与殿门之间摆着数十张整整齐齐的同款矮桌，桌前的人个个埋头苦算，不发一言。
玄和扯出一个苦笑。
“回来了？”神座上传来一道男声，“他怎么说？”
玄和恭敬行礼，斟酌了一番用词。
“禀神君，龙君大人尘缘未断，婉言谢绝了。”
“你不用给他掩饰，他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也罢，路是他自己选的。旁的事如何了？”
“一切顺利。”
座上的人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那便好，你先去忙吧。”
玄和告退，正准备融入那群苦算的人之中，又听神君道：“记着把样子换回来，本君还没有差使老弱病残的爱好。”
玄和躬身答是，起身之间，已化成了个青年人。
当真如那传言所说，风华正茂，芝兰玉树。
书卷之后，佘余神君拣了张不用的废纸，画了龙君原身的小像，在上头涂涂改改，一会儿加个猪鼻子，一会儿画个乌龟壳，啐骂道：“狗东西。”
怎么说呢，这一切缘由都得追溯到岁岁身死。
阿罗耶化形，需要特殊的风水，和某一个非常精确的灵气浓度，加上百年时光。
苛刻的条件导致自然产生阿罗耶极度困难。
故而，通常由上一任阿罗耶在飞升前一百年找好地方，控好灵气，等着幼崽诞生，授予传承。
但当时岁岁没了。
若他在此世投胎，得去六道里轮回一遭，就算投胎成人，也不一定有修行资质，且夜长梦多，难保这一轮一回的，不与旁的人生出些情愫。
到时候他这兄弟只会疯得更彻底。
他疯就疯吧，可他入了魔，遭殃的可是平头百姓，天道又有限制，佘余自己也没法管。
思前想后，他走了个后门。
正好岁岁身上多一缕龙魂，他便剥了岁岁一缕魂，留在这边做锚点，剩下的打包送到别的世界去了。
那边人口暴涨，正是缺魂的时候，许多该投畜牲道的都临时投进人道了，他这后门走得也顺利。
就是有点时间差，但问题也不大，他兄弟贼能活。
这种事，天道没有明说不可以，他钻了个空子。
但天道也没说可以，得罚。
于是，他早早结束了幼儿园生活，成为了司命殿的打工人。
他离开时，四海升平，以为一切都会好好的。却不想，真正的乱象，正是因为他离开才生出的。
这三万年（夸张，一种修辞手法，并不是真的三万年）来，他夙兴夜寐，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天天算啊算，烦死了！
命由天定不假，可神仙离天还远着，命数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堪破的。
所以有了司命殿。
旁的神仙斗鸡走狗，闲得切磋顺带破坏公共设施的时候，司命们在算；他们宴饮寻乐的时候，司命们在算；哪怕他们阴差阳错不幸陨落了，司命们也还在算……
不仅要算，还要将已发生的，如实记录在册，得成天书。
而天书，就是下界阿罗耶在评判时的重要依据，出不得一点差错。
即便是玄和与初篁的关系，即便是初篁与迹雪的关系，玄和也没说实话。
扯远了。
当初的事，纵然是佘余主动，但也同龙君脱不开干系。因果循环，便注定要他来做这个道破天机的关键，天遣也注定落到他身上。
下界灵气复苏，天路通畅，天遣也在路上了。
登仙中途是不可打断，免疫伤害的。佘余神君本是打算让他早登仙界，自己再暗中操作一番，能卡个bug，免他苦难。
大不了自己再多打几万年黑工，反正阿罗耶的命运就是打黑工。
龙君未必不知他这番苦心，既然拒了，自有他的考量，倒也不必再问。
佘余画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摊开一张白纸，又算起来。
玄和也在算。
不过他天赋好，能力强，不是太难算的命还能分出点心来想事情。
只是这种情况不多见，以前算有余力时，他就再算一个。现在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假后综合征。
他想的事也不复杂，就是骂骂工作，骂骂同事，再骂骂领导。
凭心而论，进入司命殿是成神最快的途径。
可成神又有什么用呢？神君不也坐在上头算命？
生命是有限的，而工作是无限的。成神的意义在于，让你拥有无限的生命，去和无限的工作耗。
玄和眼半闭，掐指飞快，桌上的星象图从平面变成三维立体，星辰不知疲倦地转动。一支毛笔悬在纸上，随着玄和的动作落下墨迹，行云流水，草得不行。
晚些时候他还得再誊写一遍，不然神君看不懂，录不进天书。
他叹了口气，撕了张纸条，写道：你能不能学学草书。
搓成团，投掷，命中神君。
神君打开，写下两字，又扔回来。
玄和只是发发牢骚，神君的回答万年始终如一，不看也罢。
阿罗耶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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