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卿由这两个傀儡引路，不一会变到了柳府门前。
罗家庄，背靠启南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山村。陆观卿估摸着也就十几户人家，泥墙黄瓦，应当都算不得富裕，除了眼前柳府。
柳府在这一堆农户里，就像凤凰混进了野鸡堆。
怎么看怎么怪。
柳府大门紧闭，门前两个石狮子颈间挂上了红绸。此刻迎亲队伍应该早已进了柳府，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那两个傀儡费力拽着自己的腿去敲门，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感觉。
奇怪，怎么柳府门前不挂灯笼?
陆观卿在进门之前又扫了一眼，目光所及，家家户户都挂了红灯笼，只除了柳府。
门外是山静村小，门内是百鬼夜欢。
院中摆了七八张桌子，那些个“村民”们觥筹交错，时不时发出“咯咯咯”般渗人的笑声。
一点也不像婚宴，倒像是准备磨刀霍霍把新郎新娘宰了。
陆观卿一进门，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上动作，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拿手扯着自己的嘴角，
扯出了同一个……
和善安详的笑。
陆观卿实在是笑不出来，反而是想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嘴。
那些“村民”例行公事般笑完后边继续专注于眼前的佳肴。
那两个送请柬的傀儡现在就看着他也不动弹，半尺面粉都挡不住他们脸上“睚眦必报”几个字。
陆观卿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耗。
因为他腕上的银铃响了。
响得跟能要人命似的。
“站到什么时候?”陆观卿看着那两个傀儡道。
两只傀儡看了看对方，挤出嘶哑的声音“等……一……会……儿”
噢，原来还会说话啊。
还挺通人气。
只是可惜听起来跟沙子糊了嗓子一样。
陆观卿秉着得罪鬼就得罪到底的原则，继续毒舌:“真难听。”
他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伸出手来，转瞬间两个傀儡臂上就多了两个符咒。
“去后院。”
两个傀儡面对面照了会镜子，然后十分乖巧地挪向后院。
穿过游廊，走至后院，陆观卿便瞅见了一棵树，树上有花缀于枝头，似云絮，又如纷纷雪。
这是梨树。
陆观卿想到请柬中夹的梨花。
此时百鬼庆，梨花也绽。
什么意思?
两只傀儡把他领至后院后，便不会动弹了。陆观卿也乐得不用再管他们，朝院里走去。
走得越深，铃响得越厉害。
等到越过回廊，他走到了一排厢房前。那铃却跟神经病反复似的的又不响了。
没办法，陆观卿只好一间一间推开门，直到最后一间。
除了他自己再找不出第二个活人。
是被藏起来了么？
陆观卿站在最后一间厢房门前，正欲燃一张探灵符，却见空中似有光流转。
就见半空中出现了一道流光溢彩的薄幕，执剑人一挽剑花，剑锋便携裹着冷冽剑意扫了过来。
只一刹，那薄幕便被劈开了一道口子。
述涯劈完之后，便随手还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在这之后，他接连咳了好几声，脸色也白了几分，满脸憔悴。
剑气凛然，人却病弱。
让人很难想象刚才的剑是这样一个病秧子使出来的。
陆观卿看他这副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尊容，眉头慢慢蹙起，手指也一直摩挲那银铃。
等到眼前清明，陆观卿便看见沈十安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另外两个修士瘸了腿，正相互搀扶着。
墙角正绑着一个晕了的鬓白老太。
沈十安看到陆观卿，仿佛见到了他亲爹，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
他窜到陆观卿身前，这时脑子估计才跟上，慢半拍告诉自己的爪子别伸那么快。沈十安盯着陆观卿身后，又是一个箭步窜回了述涯身侧。
陆观卿:“……”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观卿没再管他，盯着述涯看了一会，蹙起的眉心也慢慢舒展开。
述涯止住了咳嗽，精神也缓了过来，笑眯眯地指了指陆观卿身后。
陆观卿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只见两个骷髅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衣摆。
陆观卿眼角直抽，心想:你还挺锲而不舍的哈。
他抽出剑来，便向衣摆砍去。等剑再入鞘，那骷髅手就拽着那块布料落荒而逃。
看那背影还有一股子莫名的自豪感。
述涯笑道:“你这是断尾求生？”
“还是割袍断义?”
“脏。”陆观卿一针见血。
“不解风情。”述涯依旧笑道。
他的眼睛像是一潭化不开的春水，笑的时候更是含满了情。
尤其是现在，陆观卿要高出他半个头，每次说话时陆观卿便会不自觉看向那双眼睛，里面满是他的倒影，仿佛再盛不下旁的。
陆观卿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便别开了目光。
“两位师弟没和陆大人在一起？”另外一个修士问道。
“没有。”
听到回答，他面露难色。
——
自三百年前天桥塌陷，三十三重天被封禁，灵泉无法外泄，人间灵气便没了来处。
此后三百年间，再无一人成仙。
对庸碌凡人而言，这倒是无所谓；可对修仙者而言，这可不就是大道一眼到头的意思么。
按灵气这般旱下去的趋势，沈家，纵是修仙第一世家，也逃不过泯然世间的命运。
当惯了遨游天际的凤，怎甘心做地上的走兽？
在众长老们眼瞪眼瞪了三天三夜，头发掉了一大把之后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人间的灵气真的要枯了。
长老们自视甚高，不过又三天，就想出了法子——访天求道。
这其中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法器。
白鹭洲有最好的炼器师，他们几人便奉家主令前往白鹭洲取剑，正是方才述涯用的那一把寒霜剑。
这一路上本应安安稳稳，否则也不会让沈十安同行。
现如今来看，平安个屁。
——
“前院有婚宴。”陆观卿道。
他也不再过多解释，“走吧。”
等到他们走到那梨花树下时，那两个修士瞬间停下脚步，脸色惨白。
若此刻是白天，众人应该能看出他们双眼凹陷，脸皮紧贴着颧骨，眼下青紫，像是死了三天没埋。
让他们去跟死尸称兄道弟都行。
两个修士盯着梨树看了一会，双目变得猩红，流出血来。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走一步都要牵动全身的肌肉。
似是受到阵法影响，他们径直越过三人，朝前院走去。
“怎么了，师兄?”沈十安问道，他正要抬脚跟上。
陆观卿这时拽住了他，微微摇头。
三人跟着这两个修士走向前院，就见他们与那些“村民”一般无二，走向院中桌子，如同进行某种仪式般“咯咯咯”开始笑。
沈十安被眼前景象吓得牙齿打颤，“他他他……们怎么了？”
“魂被勾走了。”陆观卿冷静开口，又接着问道:“你之前一直跟他们两个在一起?”
“啊，没有。你，啊不是，那个东西牵着我走，然后突然之间就剩骨头架子了。我吓的一直跑，就遇见了我爹。我爹居然没打我，还怪慈眉善目，一直拉着我的手。我觉得不对劲，就打了他一下。然后他也散架了。我就一直跑，再后来就被抓起来了。”沈十安像是终于逮着机会说话，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话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
跟开始的怯懦倒有些不同。
“你怎么认出来的?”述涯问道。
陆观卿看了他一眼，却是想到了另一方面，那两位修士看到了什么？
病秧子呢？
可是为何他自己却丝毫未见?
沈十安眨眨眼，反应过来他问自己怎么认出不是他爹的，“我爹那老头一天不打我就难受。我说一句话他要打我一下，我不说话他也打我，怎么可能那么慈眉善目。”
不知为何，明明还处于生死危难之际，沈十安看着他们两个，竟然没有那么紧张。
“我另外两个师兄该不会也这样了吧。那我师兄怎么办？”他苦着脸。
陆观卿道:“阵法未结，就有救。”
沈十安放了心:“哪里安全？我应该躲哪里。”
出门在外，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躲，实在不行腿一蹬眼一闭直接装死。
沈十安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修不了仙了，平日最要紧的事就是不给旁人拖后腿。
陆观卿:“……”
述涯:“……”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述涯掩嘴发笑，陆观卿一脸无语。
沈十安期待已久地伸出两只手，接过陆观卿递过的两张符咒。
沈十安贴在自己脑门上，然后说道:“要不你多给几张?”
最后沈十安如愿以偿，顶着满身符咒，回到了后院厢房。
坐在陆观卿画的圈里。
脸朝墙。
安安稳稳。
两人到了前院之后，又有傀儡挡住了他们的路。这应当是个管事的，瞧着肚子挺大。
这位管家的目光落在陆观卿身上，眼球还直打转。
陆观卿突然间特别想把那俩死鱼眼珠子扣下来。
他们跟着大肚子管事的进了正堂，然后被请到了正中间，呃……这是演起了柳家公子的高堂？
等陆观卿意识到自己成了“柳老爷”的时候，拜堂已经开始了。
什么玩意？
这是让他多了个便宜儿子?
陆观卿一顿沉默。
这个布阵的估计也是个傻的。
不过，等新郎新娘进来的时候，他又腾升出一股感觉。
一股被人盯上的感觉。
拜堂的时候，那傀儡的嗓子也像是被沙子糊着了，扯着公鸡嗓子喊，
“一拜天地——”
陆观卿一偏头靠向述涯，“拜完堂该干什么？”
述涯看着那脖子被砍去半截的“好儿子”，丝毫不停顿，“入洞房啊。”
“二拜高堂——”
陆观卿嘴角抽了抽，颇有无可奈何的味道，“我们，该干什么?”
述涯眨眨眼，很诚恳的回道:“我没养过儿子。”
陆观卿:您看我像是有儿子的样吗？
“夫妻对拜——”
述涯见好就收，“你知道这是什么阵么？”
陆观卿对眼前人的身份已经猜了个大概，倒也没什么理由隐瞒，便道，“万灵阵。”
“那还不算太傻。”
陆观卿:你说谁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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