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年月不详、籍贯不详、家室不详,据说在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之时,躺在脸盆里,顺着河流一路漂到了大江中央,渡江的师父看到我,将我捞了起来。
他看我根骨清奇,便收我为徒,将我带回山门修仙寻长生之道。
或许我真的是为了成仙才来到这个世上,刚及笄便到了元婴期,比肩忙活了百年有余的师父。
我行及笄礼那日,师父拍拍我的脑袋,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静室闭关,我那时懵懂,盯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以为不要几日他便会出关,像之前那样继续教导我。
可师父一闭关便是几年,而那些年过半百的的师兄师姐们见我像见了鬼一样,毕恭毕敬,不敢多闲说一句。
我孤独烦闷,便只好去林子里抓虫子玩,有时候碰到挑着扁担来山上送东西的货郎,也会买点闲书来看。
这样无忧无虑地过去了很长时间,夏冬轮换,我都不知道今夕何年。
或许是我修炼惫懒,一直卡在元婴期毫无进步,甚至有时候运功会感到久违的滞涩,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反而暗自开心。等到有一天师父顺利出关,便能像小时候一样,日日盯我修炼了。
可是忽然一天,我正在外头斗蛐蛐,被一个师兄火急火燎地叫回去。我问他什么事,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我不知为何,心中很慌。
他将我带到了师父静室前,那里跪着山中所有的弟子。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前,身后的师兄推了我一把,我跌进了屋里。静室很暗,师父坐在中间的蒲团上闭着眼,似乎感觉到我来了,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进,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的头发不似之前的黑亮,变得白如新雪;他的脸庞也不似之前的坚毅,而是布满了皱纹和斑点。
我鼻头一酸,握住他伸出的手。
“为师悟了一辈子道,没想到十几年前便错过了机遇。”他浑浊的眼中是未曾有过的慈爱,然后浑浊的眼慢慢的不舍地合上,再未睁开过。
师父去世了,让我接替他,成为山门之主。但是成为山门之主前须得下山经历人间浮沉,了断因果。
我十分伤心,但是伤心之余更多的是焦虑。
山下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如何生活?如何与人相处?怎么才算经历浮沉,了断因果?
我对山下的认知仅存在于话本上,在山上生活的十几年,除了货郎从未见过外人。
我不想当门主,但是又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便在焦虑中任由师姐给我安排好行装,在满山门的注视中拄着一根木棍下了山。
*
与其说是游历,不如说是行乞。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好几天未换,因为磨损变得破烂。我抱着我的行囊——几件和我身上一样脏的衣服和几两银钱——坐在墙根下啃馒头,这馒头是白面馒头,比山上的好吃些。
一个浑身臭烘烘的人坐在了我旁边,我扭头看他一眼,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儿,身上也穿的很破烂,他一说话,能看见门牙缺了一块。
“妹子,哥饿了,分我一口呗。”
我见他确实面黄肌瘦,便将剩下的半个都塞给他,起身便要走。
他却站起来拦住我,看着我怀里的包袱,不怀好意地说:“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你天天都有馒头吃,别装模做样,你钱从哪里搞来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恶狠狠地对我说话,我吓坏了,抱着包袱发不出声音,不知何时,他身后又冒出来好多乞丐。他一声令下,我被人群推搡倒在地上,被他们抢走了包裹不说,还硬生生挨了好几脚。
真是狼狈,要是被别人知道我是一山之主,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我没钱了,没钱就没有馒头吃,我饿的头晕眼花地走在路上,行人见到我就嫌弃地躲开,我心里也很难受,不敢去找他们搭话。
我真的做起了乞丐的营生,不过因为我不会喊人,做乞丐也没有别人赚的多,每天饥一顿饱一顿,满脑子都是下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有时候都会忘了自己下山是要干什么。
这算经历沉浮吗?
我不知道。
一天,我蹲在路边乞讨,看见一个美貌妇人从轿子上下来,便学着其他乞丐,笨拙地膝行到妇人的脚下。妇人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我皱着鼻子,将破碗举过头顶,她却让我将头抬起来,我便抬起来了。
她问我愿不愿意离开臭墙根去跟着她吃香喝辣。
我见着妇人长得十分雅致漂亮,自然不会是像缺了门牙的乞丐那样的恶人,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将我带到一个地方,匾上写着“万香楼”,扑面而来浓重的脂粉气,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臭味,难道我在乞丐堆里待惯了,味觉都失灵了?
前楼喧闹,混着靡靡之音,我仰头看,一个漂亮女人趴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睨着我,心中不大畅快。
我跟着女人从偏门进了后院,梳洗后换上碍手碍脚的白色纱衣,跟着她到了一个屋里。
她给我一本书,我对着窗外的日光翻开,大惊失色地合上,虽然我不太懂男女之事,但是这种事情不能乱来大概还是了解的。
我心虚地看她一眼,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对不起,我不干这个。”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像听了什么傻话一样,噗嗤笑了一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以为来了这个地方还能走出去?”
她推门出去,将我关在屋里。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上身的男人进来。
我心里害怕极了,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扔向他们,却打消不了他们的念头,我慌乱中脚下一绊跌在地上,立刻有一个男人欺身上前要扒我的衣服。
不行,不行,我若再没骨气,就真的再没脸回山门了!
我运行内力,胡乱将男人推开,可是不想男人竟狠狠撞在了墙上,顿时吐血身亡。
男人身体陷在墙里,他的胸腔向内陷进去,肋骨从肚子上顶出来,血顺着穿透皮肉的肋骨,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和从别的地方流出来的血汇成一滩血泊,蜿蜒到我脚下。
我缩了缩腿,又看向另外一人。
那人转身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我看着敞开的门,也逃了出去,可是这个院子太大,我左拐右拐迷了路,隐隐听到有哭声,我循着哭声走,却恰好撞到了先前的美妇。
她一脚后撤,两手伸出呈爪状,指甲怪异地拉长变尖,成为一双兽爪。
“没想到你是捉妖师,我竟看走了眼!”
我心想你没看走眼,但是来不及解释,她的利爪便袭来。
见是妖怪,我心中的便没有那么大的负担,师父说过,妖怪超脱五行,本不该存活于世间,但因有一用,可放他们苟活。
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但本不该存于世就是不该。
我念诀推掌,一道灼热烈风便打过去,狐妖道行不高,受了我一掌后立刻躺在地上现了原形。
妖怪修行,必须得吞食活人精气,方才哭泣的声音,必然是这狐妖劫掠来的人,我便循着刚才的声音找过去,见到一扇上锁的们,我聚力于掌心硬生生将锁折断了。
屋内果然有四五个人,有大人有小孩,他们都蜷缩在角落里,一个母亲捂着女儿的嘴巴,刚才的哭声就是这个女孩发出来的。
我将门大打开,生硬安抚道:“妖怪已死,你们可以回家了。”
他们看看我,又看看彼此,低头默不作声,相携着从我身边走过。
我立在原地,想着也要赶快离开,正出神,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布衣,身高大概踩到我下巴的位置,面色十分苍白。
“大师,我想要拜师学艺!”他扑通跪在地上,声音带着病弱的颤抖,“我想要拜师学艺,将来像你一样斩妖除魔!”
“呃……”我自己还没修炼明白,自然是不想收徒的,便搪塞道,“我们山门收徒十分严格,须得一步一扣登上山顶,才算有资格,你这么虚弱,还是算了吧。”
我见他跪在地上还是不走,便催促道:“赶快离开这里吧,一会儿要被别的妖怪发现了。”
刚才走的那几个人也在等这个少年,一个男人过来拉住少年的袖子,将他拎起来:“大师都说了不行,别在这里胡闹了。”
目送众人离开这个院子,回望万香楼,还是歌舞升平的一派景象,似乎并未察觉到后院的事,我并不是捉妖师,不想惹麻烦,便也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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