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索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
他和三名队员肌肉紧绷,用肩顶、用手推,横在地上的巨树却纹丝不动,拦住马车的去路。
此时天色渐晚,吃人的魔物即将现身,如果不能及时赶到城镇,自己一行注定凶多吉少。
阿瑟不安地看向马车。
过去的十个月,他始终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希望明年能够续约,但照这样下去,别说第二年的合同,他连明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一回头,阿瑟赫然发现,有个黑发黑眼的男人站在马车旁,正直勾勾地盯着窗帘。
“什么人?”他大喝一声,拔出佩剑。
对方转过身,无辜地一吐舌头,“长路漫漫,旅途寂寞,请允许在下讲个故事,讨女士们欢心。”他一边说,一边做出撩拨琴弦的假动作。
这家伙确实长了张游吟诗人的脸蛋,但体格却像强盗,阿瑟刚想拒绝,马车的窗帘就被侍女升了起来。
“夫人?”
“索斯队长,”阴影中的女人说,“请让这位先生留下,和我们一起宿营吧。”
“宿营?”黑发男子仿佛刚看到那棵巨树,摩拳擦掌起来,“我可以帮忙的。”
三名队员低声哄笑,掸掸双手,走到一旁。
阿瑟没有笑,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对方。
黑发男子朝掌心唾了一口,然后扶住树干最右端,双脚抵地。
随着他不断发力,泥土被踩出两个陷坑,那棵无可撼动的巨树竟缓缓挪动起来,被推至道旁,留下一道扇形拖痕。
黑发男子直起腰,神情得意至极。
阿瑟注意到,对方眼中曾有一抹红光闪过,只是转瞬即逝,犹如错觉。
是禁药的作用吗?
阿瑟听说,黑市有一种奇怪的巫药,由魔物血肉磨制而成,能让服用者力量暴涨,也许此人的怪力就是服药的结果。
这可不妙。
听说服药过多,人是会疯掉的。
马车到达城下时,天已经黑透了。
侍女将头探出车窗,一眼看到城墙下悬挂的东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立在墙根的绞刑架上,三具尸体摇摇晃晃,随风飘摆,几只乌鸦落在死人肩头,啄食他们的眼珠。
三人分别是两男一女,脖子挂有木牌牌,上面写着冰蒂斯部族的文字,字迹潦草粗野。
“他们是什么人,”夫人问,“因何要被处死?”
“他们是谋杀犯、强|奸犯和人口贩子,”黑发男子踊跃解释,“按照布胡索达的法律,该被处以极刑。”
夫人想了想,问:“如果是奸杀犯呢?”
男子在胯部比了个手势,“那就先阉再杀。”
布胡索达城墙高峻、沟渠深邃,有棱堡和双子塔作为拱卫。
城卫们身材魁梧,披戴甲胄,一半以上有冰蒂斯人的特征——皮肤苍白,头发和胡须都呈稻草色。
阿瑟不打算和城卫产生摩擦。
即使对方声称“天黑后禁止生人入城”,拒绝放下吊桥,他也决定用更圆滑的手段处理此事。
“其实,”黑发男子盯着阿瑟手里鼓鼓的钱袋,“我可以带各位去个好地方,比城里安全、舒适十倍不止。”
阿瑟假装没听见。
西海岸的土地分为两种,其一是丰饶美丽的神赐之地,其二是凶险恐怖的恶诅之地。
在被邪魔诅咒的土地上,每到夜间就有魔物横行,俗称“黑地”。
更可怕的是,二者边界并不固定,像潮汐一样此消彼长,即使是熟知路径的本地人,也有误入死地的风险。
安全的地方只有城镇。
除了高墙、卫兵的守护,这里还在神灵的庇佑之下,无论神眷者还是圣物的存在,都能保证诅咒无法入侵。
“真可惜,”黑发男子跳下车,口中嘟囔,“这样就不顺路了,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你难道不进城?”阿瑟讶然道,“现在天黑透了,待在野外随时会被魔物攻击。”
对方潇洒地摆摆手,不以为意。
阿瑟还想再劝,却被男人反手勾住肩膀。
“其实我一直没想通,”对方冲着他的耳朵低语,“既然搬不动那棵树,你们干嘛不卸下车辕,直接骑马走呢?”
“……”阿瑟一时语塞。
男子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就算留下马车,也不必担心丢失,森林游骑兵经过时,会帮你们处理的。”
一分钟后,马车通过吊桥,驶入城门。
黑发男子留在原地,松开右手,一片薄薄的石头符咒躺在他的掌心。
这是夫人的礼物。
一枚“普通人也能使用的”激发式巫符——据说只要喂给它鲜血,符咒就能爆发出力量,消灭恶诅之地的魔物。
男子歪着头思考片刻,最终将符咒塞进胸前的口袋,随即朝森林走去。
他步履轻快,身形渐渐被树木隐没。
十秒后,巫符在他胸口炸裂开来。
伊莱亚走出黑地时,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
他的时间卡得很准。
午夜十二点前,恶诅之地还不算绝对的人类禁区。
游骑兵会沿着既往边界巡逻,确认诅咒扩张的程度,救助遇袭的旅人。
除此之外,还有热衷投机的魔物猎手。
他们在身上涂抹难闻的草药,掩盖人类的气味,在傍晚设下埋伏,捕杀一些智力低下的小魔物。
至于伊莱亚,他既不是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站在城西的矮丘上,他俯瞰脚下的苔河。
河水潺潺流动,倒映着天上的星空,宛如一条镶钻的带子,在河流两岸,分别矗立着一座塔楼。
塔身有三层高,中间有吊桥连接,墙壁上布满十字形箭孔。
它们脚下设有停泊口,水下沉着粗钢索,一旦升起就可以截停船只,外围由一圈石墙保护,是管理森严的军事堡垒。
突然间,一条黑影从南岸塔楼顶部飞起。
它迅捷如鹰隼,直冲天际,尾巴后拖着滚滚黑烟,一头扎向西北,须臾就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伊莱亚闻到了硫磺和血的味道。
从小丘上望去,南岸的堡场大门紧闭,哨塔里的人影半晌一动不动,姿态僵硬。
借着乌云的遮蔽,伊莱亚摸到墙根下,攀着砖缝翻过墙头。
堡场的面积将近一公顷,有马厩、谷仓、风干室和武器作坊,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活物的响声。
他掏出水晶罗盘,观察指针的情况。
轴承上的纯银探针自行转动,漫无目的地划过一圈又一圈,没有明确的反应。
走到瞭望哨下时,伊莱亚接住了一滴掉落的液体。
是黏的。
液体在月光下呈黑红色,微微发冷,带有一点铁锈味。
他爬上瞭望哨的高台,发现哨兵七窍流血,瞳孔涣散,四周环绕着一股硫磺味。
他摸了摸尸体,从体温判断,对方是在几分钟前死去的。
这片驻地仍在神圣祝福之下,未被诅咒污染,不会有魔物闻风而来啃食尸体,死人也不会重新站起来,化为行尸。
检视一圈后,伊莱亚登上高地,来到主塔门前。
这道门被反闩了。
他将短刀探进门缝,慢慢拨动,久经使用的门闩早已磨损、松动,很快被拨开,只留下一些浅浅的刮痕。
进入塔楼,伊莱亚将门按原样闩好。
迎面第一个房间是用餐大厅,一条长桌和两排座椅歪歪扭扭地摆在中央,劣质麦酒和变质奶酪的味道到处都是。
月光透过窗扉的缝隙,色泽黯淡,映得室内景物发灰。
伊莱亚继续向前,穿过一对并排的拱形门,找到了兵团厨房,最里间的地板上有道门,但被卡得死紧,无法掀开。
确认罗盘没有反应后,伊莱亚不再逗留,原路返回大厅。
他猜那道门通向地窖,下面只有腌鱼和土豆。
沿着大厅的旋转楼梯,他很快来到塔楼二层。
血腥味是从这里传来的。
地板被染得一片猩红,被褥与人体绞缠在一起,沾了血污的棉絮和羽毛四处纷飞。
伊莱亚掩住鼻子。
这里的硫磺味格外浓烈,灼烧着他的气管。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件怪事。
即使算上死去的哨兵,床铺和尸体的数量也对不上,其中三张床明显被使用过,对应的人却不见踪影,只留下被褥里浅浅的余温。
有蹊跷。
伊莱亚拇指压住剑身,抵消金属摩擦的噪音,无声地拔佩剑。
他轻手轻脚地走上三楼,经过一个转角,发现楼梯开始分岔。
右侧的阶梯较短,走到尽头,有一扇挂着锁的栅栏门,透过铁杆的空隙,钢索结成的吊桥在风中飘摇。
这里的栅栏太过紧密,伊莱亚无法通过,只好调头返回。
左侧的路漫长曲折,将他引入了一个奇怪的房间。
整个室内呈正圆形,四块幕布挂在墙边,连成一圈,不知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伊莱亚用剑鞘挑开一张幕布,发现里面挂满了五花八门的衣物,地上还有各种款式的鞋子。
剩下三块布后全部如此,合计起来,这里的衣服至少有一百套。
伊莱亚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压根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个超大号的衣橱。
而且看尺码,所有服装都属于同一个人,身材和自己差不多。
伊莱亚挑开最后一块幕布,突然心跳一滞。
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正无声窥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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