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里,天珠动作笨拙的爬上屋顶,他身上的佛珠玛瑙掉了一地,宝物散落却没有人敢捡起,偶尔有来去匆匆的仆从都低眉顺眼,不敢抬头。
今晚,他要在屋顶练习空行舞。
阿贡在帮他准备礼服,他只能自己爬上屋顶练习,但天珠并不害怕,哪怕屋顶有五六米高。
月光下,白衣神女身披红色袈裟,戴着漆黑的面具,步伐轻灵如林间跳跃的小鹿,旋转——奇迹般的滞空让他肩膀的飘带擦过脖颈,纤弱又漂亮。
林罗桑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一双如鹰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天珠。
月色皎洁,美人对暗中窥似的人毫无所觉,依旧不知疲惫的凌空、旋转。
一舞结束,天珠走到屋顶边沿轻轻的喘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好极了。
“需要帮忙吗?”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吓了天珠一跳,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林罗桑只见天珠缓缓低头,那双清透的眼睛透过面具注视自己。
“需要帮忙吗?”林罗桑再问,他甚至伸出了手,那双手宽厚而粗粝。
他身下踩着堆叠起来的几个木箱,在原本三米高的屋顶下叠了一个大跨度的台阶,月下起舞的美人身姿轻盈,很容易就能跳下来。
天珠:!!!
阿贡,他要吓死啦!林罗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珠强装镇定,男人阴沉沉的目光让天珠心里瑟缩,但他还是要尽力表现出友好的态度。
他将手放进林罗桑掌心,白皙柔软的又骨节分明的手比林罗桑小了一些,却不似寻常女子那样小巧精致。
天珠扶着林罗桑的手跳下了木箱,踩实地面后收回了手,他正打算跟林罗桑道别,就借着月光他看到了林罗桑嘴角新增的乌青。
“其朱,你怎么又受伤了?”天珠常年淡漠的表情里有了几分生动的关切。
林罗桑将头转过去,只露出自己完好的左脸,“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起来委屈又隐忍,天珠动了些恻隐之心。现在自己没有欺负林罗桑,怎么会有别人欺负他,青姆吗?
他转念一想,可能真的是青姆找人打了林罗桑一顿。
“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天珠认真地说,“这段时间你来当我护卫吧,免得又被人欺负。”
迎着男人灼热的视线,天珠不自在的别开脸。他一开始根本不想跟林罗桑扯上关系,但林罗桑现在好可怜,又因为自己被青姆打了,如果天珠不管他的话就太过分了。
“谢谢。”林罗桑低着头说,他的声音还是很沙哑,不知道嗓子受了什么伤。
“对了,阿贡送的伤药你抹了吗?我再给你拿一些。”天珠边走边说。
他又受伤了,一个小玻璃罐肯定不够。
“好。”
林罗桑跟在他身后回答,那只玻璃罐子还在他胸口的口袋里,捂得热热的。他虽然低着头,但视线从来没有从天珠身上移开。
天珠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居所,他发现林罗桑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可怕,男人只是长得凶一点,表情臭一点,话少一点,除此之外跟正常人一样。
他不能这么怂!
“其朱快来,我再给你抹一次药,待会儿好睡觉。”天珠说。
天珠脱掉外披的红色袈裟,坐回了自己的羊绒毯,虽然坐姿很端正,但整个人却软软的陷了进去。
林罗桑沉默坐到天珠前面的地上,仰头看向他。男人的眼型天生向下,眉骨眉峰也十分凌厉,即便是面无表情,也会让人觉得阴沉狠厉。
天珠握着罐子的手又颤动了一下。
好,好可怕,果然还是适应不了吗?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强撑着给林罗桑抹药。
“明天中午神舞节,我能来参加吗?”林罗桑突然问。
天珠有些茫然的回答:“你现在是我的护卫,当然可以。”
天珠扛着林罗桑的目光艰难的抹完了药,他正打算收回手时,男人直接抓住了他白皙的手腕!
“其,其朱?”清冷美人庄严端坐,好似高台上圣洁的神像,如果他的眼尾不泛红。
“脏了。”林罗桑抹掉他手腕沾上的褐色药膏。
天珠点头,讷讷的收回手,发现手腕上红了一圈。
天珠:呜!吓人!
——
第二天,浪卡子家的大小姐一早就到了神女居所,今天是神舞节,她要做第一个见到神女的人!
在神女居所门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的兴致勃勃的推开门,然后,就见到了林罗桑那张面无表情的臭脸。
青姆曲珍:……
她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
“青姆来的很早呢。”神女正在往自己的头发上戴巴珠。
“是的,神女阁下。”青姆极力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神女整理好大部分巴珠后转身,发出疑惑的询问:“你怎么受伤了?”
经过一夜的修养和最好的伤药调理,青姆曲珍虽然走路不再一瘸一拐,但脸上花花绿绿的也十分精彩。
“不小心被狗咬了。”青姆曲珍十分认真的撒谎,她根本不好意思说自己打不过一个中州奴隶。
天珠哦了一声,心里其实乐开了花。他没有想到青姆曲珍亲自上阵去揍林罗桑,难怪受了一脸的伤。
比林罗桑惨多了。
“这么不小心呀,”天珠语气担心,“以后小心一点。”
别去招惹林罗桑,不听劝的话你的下场比我好不到哪去,可怜的青姆曲珍。
青姆曲珍受用的点点头,神女的询问关心让她受宠若惊,她被顺毛后立刻表示不会再有下一次。
“阁下,我刚刚一直想问您,这个朗生是要一直跟着您吗?”青姆曲珍狠狠瞪了一眼林罗桑。
林罗桑在她的注视下,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玻璃罐。
青姆曲珍:……
“是啊,其朱现在是我的护卫,他可厉害了。”
天珠走到柜子前为自己挑选要戴的项链和趁手的手鼓,空行舞讲究的是歌声、舞蹈及手印、法药。天珠虽然是男生,但他的声音偏中性,经过长时间的变声训练已经足够柔和悠远,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歌声。
现在他主要注意的就身体的柔韧度,所以他选择了飘带和戴流苏的手鼓,柔和的飘带和流苏能让别人忽视他些微僵硬的男性躯体。
青姆曲珍不再说话,她发现神女阁下有些偏爱其朱这个中州奴隶,刚刚被顺捋的毛又想炸起来。
“青姆,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天珠将手鼓抓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青姆曲珍这才回过神来,说明自己提前过来的主要原因。
原来这段时间突然发生很多起凶兽伤人的事件,从奴隶到平民陆陆续续有二十余人遇害,这件事原本只引起了小范围的恐慌。就在昨天晚上,那只凶兽居然杀死了一位贵族,终于惊动了圣宫的人。
“为了神舞节的顺利进行,法台大人派守卫将圣宫围了一圈。夏末秋初人心浮动,神舞节地点又是靠近深山的次觉林卡,所以请您要注意安全。”青姆曲珍说。
雪域高原除了活佛和神女两位信仰象征,还有一位最高统治者,法台。雪域高原的大事决策权在他们三位手里,但大部分政务都是法台一个人在处理,所以人们对他的尊敬仅次于活佛和神女。
法台,就是那个为天珠争取到神舞节上台机会的人。天珠记得那是个十分和善的光头,三十岁出头却温柔慈爱得老气横秋。
“我会注意安全,也请浪卡子家族也尽力保证民众的安全。”天珠认真地说。
最早前的神舞节只在圣宫举行,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为平民祈福的节日,所以今日次觉林卡这个园林里会有上千位平民和贵族。天珠并不担心贵族,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随身护卫,他担心的是那些为他而来的民众。
“遵命,神女阁下。”
“阁下,”阿贡敲门后,直接抱着礼服进来,“您该试祭祀服了。”
青姆曲珍和林罗桑退到门外,这位大小姐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林罗桑,直接离开去布置神舞节的各项事务。
屋内,阿贡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甚至把屋内最后一盏马灯熄灭,铺在绒毯上的红色祭祀服慢慢发出了柔和的白光。
“这得穿在第二层单衣里,外面再披一件罩衫。”天珠说。
他可不要从一开始就变成夜里最亮的发光体,这要是一路走到高台上,得多显眼啊。
阿贡点头,“好。”
今日阳光充足,在天珠试完后阿贡又把祭祀服抱了出去,打算晒到傍晚,吸足光源再收回来。
——
神舞节举办得很隆重,凶兽袭击贵族的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所以大家依旧喜气洋洋的排队进入次觉林卡。
整个神舞节一共持续七天,天珠只在第一天的夜里跳开场舞,剩下的时间会有来自各方的剧团演出,还有圣宫的喇嘛继续跳上师舞、本尊舞和护法舞,所以他的开场至关重要。
此刻,天珠正跏趺坐在湖中心的高台上,他身上穿着布满刺绣的红色祭祀服,外罩一件纯红罩衫,幽幽湖光反射的皎洁月光落到他身上,给人以悠远圣洁的感觉。
次觉林卡留下的景观别致清幽,哪怕湖周围围满了人,声音传到天珠这里也小声不少。他回忆自己练习了好几天的的空行舞,右手握着手鼓慢慢站了起来。
人群中,面无表情的林罗桑正看着这一幕。
他守在去往湖心的唯一道路入口,身边站着的是没拿正眼看过他的青姆曲珍。林罗桑毕竟是神女指定的守卫,再加上狠厉的眼神和脸上吓人的十字伤疤,周围人也没敢往他那边挤。
“铛——”
天珠轻轻抬手摇动手鼓,罩衫下衣袖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神女阁下的手在发光?”
圆台之上,天珠随着法螺声缓缓旋转,他身上的飘带随动作在空中飞扬,轻盈又美好。在衣衫荡开的一瞬间,莹润的光芒缓缓充斥人们的视野,湖光与月光反射在他头上的巴珠上,那莹润的光带着一种古老的神性,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所有美好的事物。
罩衫滑落的瞬间,法螺与鼓声响彻次觉林卡的天空,一股奇异的力量自神女身上蔓延,带着更古不变的信仰传导给在场所有人。围绕在湖边的人皆沉醉在场舞里,并不由自主的摇动了手中的经纶,嘴里念念有词。甚至有些信徒已经跪在地上感恩祈祷。
“是……神明降临了。”青姆曲珍喃喃。
林罗桑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沉寂了一年的神女再次现身,仅靠着一场法会和一支空行舞,就获得了大量民众的信仰。
虚无缥缈的信仰。
湖边阁楼里,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屋里的人也完整目睹了湖心高台上的那支舞。
“……回来了?”有人问。
“是的,既然神女回来了,”隐在阴影里的人说,“那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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