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利亚神父阴翳的眼神和诡谲的笑容仿佛一粒子弹，正中顾云野的眉心。
顾云野听到自己耳畔的嗡鸣声，他摇晃了一下。
理查德跟着顾云野冲出房子，他伸手扶住仿佛站立不稳的顾云野，很忧心地凑到他身边。
“顾！你怎么了？！”
顾云野抬手掐住自己的眉心，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我......”他听见自己的喉音干涩，“我没事。”
“走吧，先回屋里去吃早饭。”顾云野拍拍理查德的肩膀，勉力露出一个笑荣来，试图让理查德放宽心。
今天的早饭时候饭桌上坐满了人，顾云野一个人端着盘子坐在桌角，整个人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乔治有好几次都用探寻的眼神看过去，被顾云野用临时浮在脸上的微笑敷衍过去了。
乔治和理查德还会在林肯小镇留一阵子，等到乔治的伤势再好转一些，他们就启程回罗斯小镇。
现在简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但是什威克的眉间却还隐隐透出那种很沉默的忧心。
简和理查德两个人已经很努力在餐桌上活跃气氛了，但是却收效甚微。
顾云野一直在想着今天早晨自己倏忽之间看到的场景。
他感到一阵难言的心悸。
忽然之间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大家伙儿快出来看啊！迪利亚神父在教堂门口架起了火刑架！要处死林肯小镇上的异种！”
有人在屋外的街道上奔驰，他呼喊的声音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大，每个字的含义也变得愈来愈鲜明。
“神父说了！异种就是造成小镇水资源污染的罪魁祸首！”
“只要把异种全部都找出来，处死！我们的小镇就会回归到原先应有的样子！”
顾云野被窗外的呼喊声打算思绪。
然后他忍不住又想起今天早晨迪利亚神父冲他做的口型，那句想对他说的话。
我找到你了，异种。
所以他就是那个异种？要被架在火刑架上烧死么？
顾云野觉得有点好笑。
那个糟老头子不会以为自己那么容易就会束手就擒吧？
“大家快来啊！异种已经被架上火刑架了！去晚了异种就要被烧成灰了！就看不着了！”外面的呼喊声还在继续。
顾云野忍不住眼神一凝。
居然不是自己么？那现在被架在火刑架上的异种会是谁？是迪利亚神父随便抓到的哪个无辜的人吗？
查克！！
顾云野一下子站起来。
他撞倒了椅子，吓了坐在旁边的理查德一大跳。
“我要去看看。”
顾云野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理查德满脸愕然，他看着乔治，“顾从今天早上起床之后就不太对......”
乔治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他的脸色很凝重。
“理查德，你先跟上去看看。”
乔治本来很想直接跟上顾云野的，但是他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很碍事，现在还不能远距离地活动。
“我也一起去。”什威克喝完自己碗中的最后一口牛奶，他站起来，按住乔治的肩膀。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简出声询问。
“暂时不用，你先和乔治在家里面吧，”什威克轻声，“有什么事情我们会处理好的。”
简点点头，她坐回去了。
等到抵达火刑现场，什威克会庆幸自己让简留在家中的决定的。
-
顾云野飞奔过一条条熟悉的街巷。
往常这些街巷都是空空荡荡的，而今天却是人头攒动。
大家都在往教堂的方向赶，一边并肩走着，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听到了消息吗？”
“听到了，今天早上就听到了！好像是迪利亚神父的声音吧？把我吵醒了呢直接！”
“是啊！他好像把整个小镇都走遍了呢！到处在说这个事情！”
“他说什么‘异种’来着，是吧？”
“是，说咱们小镇的水资源污染就是异种造成的，还说，只要把异种烧死掉，咱们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人开口问，他的语气中带着怀疑。
“这有谁能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另外的人耸耸肩。
“神父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应当就是真的吧。”有人说。
“我看还真不一定，”又有人撇撇嘴反驳，“迪利亚神父年纪不小了，神神叨叨了好多年，谁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嘘！”有人呵斥，“那可是神父！怎么能在背后说神父的坏话呢？”
“你可得了吧！”那人哂笑。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又有人站在两个人中间，他推开起了冲突的两个人，有点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被架在火刑架上的又不是我们。”
被架在火刑架上的是查克。
当顾云野拨开人群看到四肢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查克，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和胸膛里仿佛被塞进了大团的棉花，让他哽咽地几乎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
查克的身躯苍白羸弱，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
他垂着头，浅色的眼睫也垂下，遮住他的视野，看上去脆弱地好像根本不用点火就能融进风里。
他听着人群汇集，听着他们窃窃的脚步和窃窃的交谈，他不为所动，他是最圣洁的受难者。
然后他感受到人群中顾云野的存在。
查克仰起头，羸弱的脖颈重新撑直。
他准确地望向顾云野所在的方向，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一个近乎纯美的微笑。
好像他生来就是一个天使，从未经受过任何的苦楚。
然而他明明受尽了苦楚。
顾云野感到自己的眼眶酸涩，有泪水要涌出来。
顾云野奋力拨开人群，他走到查克身前，挡住哄杂的人群与各式各样探寻的视线。
他的出现太突兀，举动太唐突。喧嚣的人群居然安静了一瞬。
顾云野爬上柴禾堆，他试图拔掉钉在查克掌心的两枚长钉。
好久不见。查克冲着顾云野微笑，然后他做出一个口型，向顾云野问好。
顾云野注意到查克的嘴唇依然被缝线束缚着，已经萎缩了。
“等我两分钟，”顾云野的嗓音沙哑，“两分钟之后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这是在干什么？”寂静的人群又开始嘈杂，他们盯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查克，还有突然出现的顾云野，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不速之客，他们开始交谈。
“那个家伙是谁？他长得和我们都不一样！他是外来人口吗？”
“外来人口？谁敢在这个时候来林肯小镇？”
“如果他是外来人口，他为什么要爬上柴禾堆去救那个异种？”
“因为他也是个异种！”人群中蓦然有人大喊。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过去。
“因为他也是异种！”那个人又说了一遍。
他的手指指向顾云野，于是所有人的视线便转向顾云野。
“他长着黑头发黑眼睛！还要来救这个异种！”
“他不是异种是什么？！”
那个人找到了佐证自己观点的理由，他顿时感到自己有了底气，于是声音变得更大。
人群逐渐开始躁动。
“他也是异种吗？”
“是真的！他看上去也是个异种！不然他为什么要爬上去救人？”
“烧死他！把他和十字架上的那个异种一起烧死！”
迪利亚神父陈旧的灰袍子隐没在人群一角。
他沉默无声看着人群逐渐喧沸。
他露出一个笑。
“把他们烧死！把他们烧死！”
什威克和理查德赶到的时候，他们听到围在柴禾堆边上的人群发出怒吼。
“顾怎么会在上面！”理查德拨开人群看到柴禾堆上的画面，他简直快要晕过去。
“还有查克！原来查克就是那个异种！”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理查德心急如焚而束手无策，他转向什威克求援。
什威克面上的神情凝重。
这里有太多人了，太多愤怒的人了。已经失控的群众的情绪是最难平复的。
不过他们之前曾经成功阻止过一场恶**件的发生，当时在警察局门口，他们揭开皮埃尔犯罪凶手的真面目的时候。
理查德深吸一口气，他走到十字架前方，振臂高呼。
“大家先安静一下！”
“大家先安静下来听我说！”
大部分人都不认得理查德，没人对他说的话有所反应。
“我是林肯小镇的警长什威克！请大家先安静下来！”
什威克走到理查德身边，陆续有人认出他来，原本激愤的群众逐渐安静平息。
“说吧。”什威克碰碰理查德的肩膀，他后退半步站到理查德身后，成为他的靠山与屏障。
“大家还记得我吗？我是来自罗斯小镇的警探，理查德。”
这是理查德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严峻的局势，他忍不住有点紧张。
“不久之前我们曾经破获了供水厂厂长金牙之死的案件，将含冤入狱的杰森从狱中救了出来。”
“那次的真凶是皮埃尔，原先的警队队长。”
人群静默，理查德环视安静倾听的人群，他感到自己逐渐有了自信。
“当时大家非常的愤怒，”理查德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当然我充分理解大家的愤怒。”
“不过我们不能仅凭着愤怒形式，唯一有权审判一个人，乃至剥夺一个人性命的，只有法律。”
“至高无上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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