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县的老街尽头,歪斜的电线杆旁立着一块褪色的招牌——“福荫堂”。玻璃橱窗里积着薄灰,几个纸扎的金童玉女笑得僵硬,腮红晕开成诡异的粉斑。
一个穿宽大旧卦衫的女孩蜷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半长的头发被一根看着颇有年头的桃木簪子随意束起。垂落的手臂露出淡青色的乌鸦纹身。整个店里飘着一股陈旧的香烛味。
泛黄的门帘突然被掀起,她眼也没睁,懒懒道:“寿衣三百,纸别墅加童男童女算您八折。”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门帘被完全掀开,露出来人的全貌。
那是个面容清俊的青年,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尤黎撑起身,半睁开眼,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那就是来砸场子的?”
她一个孤女在这老城开铺子,不是没遇到过故意来找茬的人,倒也不是怕,就是嫌这种事实在麻烦。
“不是不是。”青年慌忙解释,一双透亮的眼睛认真地看向尤黎,“我是来请大师帮忙的!”
说完,他从衬衫口袋小心掏出一张看起来就很劣质的小卡片,正面用红红绿绿的大字写着“算命请卦,除鬼降妖”,背面则印着福荫堂的地址。
尤黎一时怔愣,好一会才想起来,卡片是她大学时找了家打印店印的,那时候爷爷病重,她想着出去弄点钱,让爷爷在最后的时光去看看心心念念的海。
可现代社会里,哪有人信这个,只当她是封建迷信。最后钱也没赚到,爷爷也离世了。
思及此,尤黎眼神暗淡一瞬。
“都是几年前印的了,居然还有人留着。”她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佻佻晃到青年身前,抽走卡片,慢条斯理地撕碎,“不接。”
说罢,她一扬手,硬质的卡片连在空中打个旋都做不到,就那么直直落地。
“请回吧。我要打烊了。”
青年大张着嘴,一副呆愣模样,半晌才回神:“不不不,大师大师,我这个真是急事啊!我爷爷去世了!”
“那就找火葬场。”
“他尸体不见了!”
“那打110啊。”
“可是,可是,我看见他...他...在祠堂吃香灰!”青年语调猛地拔高,抽搐的嘴角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画面。
闻言,尤黎顿了下:“那就去找该找的人,多的是干这行的。”
青年大踏两步,双手撑住柜台,满脸真诚地祈求:“大师,这件事肯定只有你行!”
尤黎往后缩了缩,眼神警示地盯着青年:“说话就说话,别跟我靠这么近。”
青年只好往后站些,神神秘秘续道:“我算了一卦,要解决我爷爷的事,得要往西南角找,可不就是你这!”
尤黎难得正眼瞧了他一眼:“用什么算的?六爻?梅花?”
“硬币!”
尤黎:......
“你别不信啊,我跟你说,那个硬币往哪都不去,就是往......”
尤黎扶着额头,果断打断他的话:“闭嘴,我这不接,请回。”
自己就白瞎问他,看着也不像个聪明的。
“别啊别啊,大师,大师你说,要怎么样才能答应我,我都能给!”青年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望着尤黎。
呲拉呲拉——
诡异的纸张摩擦声突兀地响起,立在门口的金童玉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在青年身后了。
青年回头就是两张纸扎的笑脸,被吓得次哇乱叫,两条长腿扑棱着往尤黎身后跑。
尤黎无语地一手抓住青年的脸甩开,另一手点点两个纸人:“回去。”
金童玉女点点头,挽着手挪回了门口。
青年从尤黎身后探出头,一个快一米九的大男人,刚才居然跟个乌龟样缩在自己后面,尤黎不耐烦道:“滚不滚,不滚放他两撕了你。”
见证刚才堪称神奇的一幕,青年更不愿意撒手了,他抓住尤黎的袖口,继续哀求:“大师——”
“我,我出十倍委托费!”
“出什么都...你说多少?”尤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伸手扶起双腿打颤的青年,“来,起来说,别跪着。”
尤黎在小卡片上写的委托费是五千一次,这人能出十倍,整整五万啊!赚了这五万,下个月她就能在家躺着不开店了。
她尤黎这辈不媚男不媚女只媚钱,跟钱过不去的事谁能做到谁做,反正她做不到。
福荫堂前边是铺子,后边通着住处,尤黎笑眯眯地把人摁到小木凳上坐下,自己也坐上太妃椅,一把掏出手机亮出收款码,轻咳两声说:“现金还是扫码?”
青年很爽快地扫过去五万。
听见收款到账的声音,尤黎一时没忍住笑出声,忙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两口,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叫什么?”
“钟熠。”
“城北家的?”尤黎小时候听爷爷说过,县里边城北头有家姓钟的,家里产业做的很不错,十来年前就搬去市里了。
“对对。”刚才死皮赖脸的请求大概耗尽了钟熠的所有勇气,这会才觉得丢脸,头略略垂着,不敢和尤黎对视。
尤黎挑挑眉,也不戳穿他的尴尬,毕竟现在人家是老板,她别的不说,职业道德还是很不错的。
“那说说吧,你爷爷的事。”
钟熠本来还有几分局促的脸上瞬间切换成恐惧,两只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尤黎,他吞了口口水,紧绷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的不安。
“我们家本来是在临安市的,爷爷生病前段时间生病了,说想我爸回来陪陪他,我爸要送他去住院,可爷爷不肯,吵着非要我爸回老家来,我爸拗不过他,也不放心他老人家一个人在这,只能一家都先搬回来。”钟熠呼吸急促起来,“可是,可是,我爸一回家,爷爷当天夜里就病情恶化去世了。我爸妈联系了附近的火葬场,准备七天后火化。”
尤黎打断他:“整个永福镇都是三天停灵。你家的规矩停七天?”
钟熠点头:“是我爷爷还在的时候跟我爸妈说的,他说他念家,要是死了,得给他停七天,不然他走的也不安心。”
“哇——哇——”
粗粝嘶哑的叫声从窗户外传来,玻璃窗被一双爪子划拉出刺耳的噪音。
尤黎见怪不怪地走到窗户边,拉开玻璃,将那只怪叫的黑色乌鸦抓住,用手狠狠点了点它泛红的眼睛:“我谈正事呢,你给我滚房间去,再叫我拔了你的毛炖汤。”
红眼乌鸦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很是瞧了钟熠几眼,才不紧不慢地扑腾着肥硕的身体往一个房门半掩的飞去。
钟熠用欲言又止的求知眼神盯着尤黎,满脸写着“这啥这啥告诉我”。
尤黎拂掉衣服上沾的羽毛,无视钟熠好奇宝宝的目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钟熠只得继续:“前六天,我爷爷都还好好的,到准备送去火化的时候,尸体就不见了,他肯定是第七天夜里不见的。”
“那天夜里有什么异常吗?”
“我睡觉睡得死,没发现什么异常。”钟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爸妈就到处找,还调了门口的监控,可是什么也没有。”
有也拍不到,鬼啊精怪啊都是有磁场的,不可能随随便便被监控拍下来,尤黎心想,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蓦地,尤黎想起了什么,严肃问道:“你爷爷死的时候多大年纪?”
“一百四十四了。”种熠不解地眨眨眼,“怎么了吗?”
尤黎心下冷了几分,接着又问:“你爷爷有多少子女?他们活着吗?”
“我爷爷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不过除了我爸都去世了。”
“是不是都年纪轻轻就去世的?”
“对啊对啊。”钟熠眼睛发光,“大师,你真神,这也能算出来啊!”
“神他妈,你全家都要被弄死了,还搁那傻乐。”尤黎往钟熠后脑勺来了一拳,蹲下身在茶几下的旧纸箱里翻翻找找,零零碎碎收拾了几样东西放进随身的斜挎布包。
钟熠捂着发痛的后脑勺,嘟囔道:“可我那天拿手机拍他,他看见我也没干啥呀。”
尤黎整理挎包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一字一顿道:“你,拍,他。”
钟熠看她脸色不对,一手捂住后脑勺,然后把手机怼到尤黎面前:“你看啊!他就是只吃香灰。”
尤黎邦邦两拳揍得钟熠脑门发红,她几乎要被气晕了,这种绝世蠢货怎么生存到现在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才拿出来?”
钟熠嘿嘿一笑:“太怕了,不敢拿出来看,就忘了。”
深呼吸两口强行平息怒气后,尤黎撇过头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有些模糊抖动,一个老人僵立在供桌前,穿着浆洗得僵硬的红色寿衣,青灰色的皮肤上爬满尸斑,透着死亡的腐朽气息。
祠堂供桌上的烛火燃烧速度快得诡异,火光却相当微弱,将四周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干枯的手指从香炉里抓出一把香灰,缓慢地送入口中。灰烬粘附在皲裂的唇上,像一层诡异的霜。他的喉咙滚动,吞咽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供桌上的祖宗牌位沉默地注视着他,漆面剥落,字迹模糊。烛光忽明忽暗,照出他浑浊的眼珠。
突然,老人整个脑袋僵硬地转向背后,一张青灰的脸赫然出现。
那老人就这么反着身体,一步步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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