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光隔日便被元景帝召入大宫。
元景帝身为九五至尊，却没半分帝王之仪，软着腰躺在龙椅上，浮肿的身子窝在那活像一团即将被宰杀的猪。
先帝福薄体弱，后宫嫔妃不多这也使得子嗣少，而且病的病，死的死，到最后就只留下了元景帝。说来也奇怪，先帝曾找国师算过一卦，国师断言后宫有邪气，子嗣才活不长。这种骗人的鬼话，先帝本不信的，可时间久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于是先帝为了后世便挑选几个身体康健皇子的送出宫去养，可惜只有元景帝活了下来。
元景帝是个四肢发达无脑子的蠢货，在宫外散养惯了，四书五经一概不通，更不必说政务了。他若是个听得进去忠言的，那便罢了，偏他还是个好色爱玩的，整日寻花问柳，恨不得整日混在女人堆里。忠臣看不下去纷纷劝他，可他是油盐不进，只有那外戚，太后的哥哥，也就是西摄政王，最会玩弄人心，把小皇帝哄得高高兴兴的。元景帝脑袋一想：这感情好啊，干脆把事情都推给西摄政王不就得了，他还能捞个清闲。
即日便一扬手把军政大权全权交给西摄政王。这西摄政王是个狠毒的角色，嫉恶如仇，揽权的第一天就把整个朝堂大换血，气得宰相直接在堂上仰天哭叹：“忠臣何在啊！”
西摄政王掌权后元景帝便再不问政事，今日传召陆光倒是新鲜，在大殿外等候的陆光甚至以为是皇帝腻了女人的滋味来着找他要两个男人。
但看到大殿上龙椅侧的太师椅，陆光才知道是谁要见他。
元景帝那双小眼睛看了看太师椅上的人才转过头来问：“朕听闻天机门的人昨日到黎王府了？”
陆光闻言就想笑，这小胖子什么时候知道问话要拐着弯了？但也只能是想想，毕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角色还坐在他面前。陆光：“陛下消息灵通，正是。”
小皇帝手托着自己的肉脸，眼睛都闭上了，好似要打招呼。西摄政王狠狠看了他一眼，他才一个激灵回身，“听闻黎王昨日在宴上看上一个美人，竟不顾待客之礼直接回了卧房，可是真的？”
不用想这话术是谁教的，合着这是打着弯操心自己的事，“是臣错了，来日必定再次办宴对客人道歉。”
元景帝记得西摄政王没教他遇上这个回答怎么回，痴痴地看西摄政王。西摄政王瞠目结舌，暗道一句白痴，尽量自然地接下了话茬：“本王的儿子也在宴上，说是那位美人和七年前那位天机门的第一杀手长得一模一样……哈哈，黎王勿怪，本王也是好奇，这位同来自天机门的美人究竟有多像？”
陆光从善自如，“摄政王想多了，不过是个没天资的花瓶罢了，臣已经把他遣回天机门了。”
西摄政王幽幽看他一眼，当他在放屁，接着说：“当年第一杀手的名号名扬天下，江湖上赫赫有名。本王还记得黎王和那位少年的过往，真心叫人艳羡。虽不算夫妻，却也称得上伉俪情深，只可惜，他走的时候都没和你道别……”
这话是专往陆光心上扎刀子。世人皆知，黎王年少时无心官场，一心想到江湖上闯荡，这才有幸和那位天机门的第一杀手结识。民间传闻，二人是在一次冥婚上认识的，那时陆光以为对方是被迫冥婚的“少女”，舍命相救，后来才知对方是为了杀死那个死人的贪爹。
一场乌龙却是两个少年人的初遇。
此后两人便慢慢成了知己，后来又成了爱人。
但这些多是话本子里的说法，具体怎么回事只有那两位退隐江湖的少年才知。
那位天机门的第一杀人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包括陆光。世人只知黎王找了他七年，也等了他七年。
西摄政王是个话多的，他也不管陆光有没有反应只顾自己说：“既然长得像，黎王留在身边也是个念想，不如后日，黎王带着他来参加宫宴，正好大家也都见见这位绝色。”
陆光攥了攥拳头，“一个假冒品有什么可看的，我已将他遣送回天机门，这会儿怕是已经被打死了，难道摄政王要我带具尸体来赴宴吗？”
陆光没看他。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竟真的以为是他，哪怕性格脾气都很像，可终归不会是他。
但七年时间不是假的。当时他想，自己等这么些年说不准就忘了，可他越是想忘却记得越清楚，和那个人的点点滴滴始终在脑里挥之不去。
陆光放走他的那天晚上，甚至可悲地想：“真要是他就好了……”
“你不会舍得放他走的。”西摄政王笃定道：“后日我会等他。”
他倒要见一见这个能让陆光甘愿放弃一切都人。
******
陆光这七年里其实有过那么几瞬间看见过他——
是街边买花的少年。
是茶馆里支着脑袋听说书犯困的少年。
是酒楼里醉酒吟诵诗词的少年。
……
更是那个中箭后揽着自己脖子和自己接吻的他。
都是幻想吗？
不是吧……
陆光无法抗拒他，也无法阻止自己去爱他。
所以他选择相信，信那七年里偶尔陪伴自己的是他。
******
程小时醒后决定和墨听宁深去事件发生点，醉花间。
醉花间是京都最大的妓院，这里是专供富人贵族消遣的地方，银两高到离谱。起码，以程小时在这里的身份是八辈子也攒不够来这玩几天的费用。
墨听是为了调查一名叫做叶婉的新力量觉醒者。据总局所说，她曾是古世界的原始数据，后来被时光代理人救了出来才成为独立的个体。可不知最近因为什么原因她又被带了进来，之前她的遗留数据仍在这里存在痕迹，而她的归来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入侵者。这就导致那一部分遗留数据和她的本体产生矛盾，从而引发时间紊乱的问题。
程小时听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从那天他接受世界新力量觉醒者这个概念后，就对其余和时间有关的问题没什么兴趣了。不过他对于这个“遗留数据”还是蛮好奇的，“墨听，原始数据和遗留数据是不是叶婉的组成，就像游戏里的角色一样。”
“差不多，换言之叶婉本身就是古世界的一部分。”
古世界的一部分。
程小时追问：“既然她本就属于这里为什么要被救走？”
墨听走路的步伐一顿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沉默片刻才道：“因为最初古世界不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只是这里，【古世界】【白日秘境】等等危险地和你所生活的世界一样，它们是共同存在的。你可以把古世界作为地球上一块独立的大洲。只是后来平行时间被打破，不同的世界分散分别处于不同的时间线，于是独立的世界可以被私人操纵，所以那里原本的人就变成了一组数据。”
听到他俩的对话宁深也从前面返回来，“叶婉是比较幸运的，她在那时的古世界还能保持独立的意识，不然也不会被我们救走。”
墨听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她用能力查看了一下当前时间，便加紧了步子，她必须速战速决，留在危险地可不是一件好事。
但程小时却突然安静下来，喃喃着：“那她在这样的世界呆了多久？”
时光代理人对于时间都敏感的可怕，宁深毫不怀疑自己的记忆，确定道：“三年零三十三天。”
三年零三十三天。
一千一百二十八天。
“可是在那样的世界，所有人麻木，独我清醒真的是件好事吗？”
程小时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陆光那天掐着自己下巴逼自己看那幅画时下意识的抵触，自己初次发现在古世界时的伤感，还有对夏温莫名其妙的厌恶。
……会不会，我曾经来过这里？
或者说，这里才是我原本的归属地。
然后我被带走了，但那些存在过的痕迹还在，所以才会有那幅画，才会有那些感觉。
程小时感觉眼前一黑，脑子里再度响起那令人作呕的声音：
——“小时，我想继续和你做朋友。”
——“没有人会要你了，你只能选择我。”
——“看着他心甘情愿步入险境，你感觉如何？”
顿时天旋地转，他眼前渐渐清晰却不是墨听和宁深。他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看见了自己爸妈，街坊邻居，还有乔苓。他们都站在原地向他微笑，冲他招手，可当他努力迈动双腿，奔向他们时，却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还是一个人。
程小时记得自己那会儿想爸妈时窝在被子里哭的情景，记得乔苓揪着他耳朵骂他的情景，也记得有个人站在篮球场外远远看他……
除了那张脸，他都看得见。
那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但程小时就是突然感觉很想他，可又矛盾地不知道他是谁，像是溺水时被水藻缠住将他往深处扯，他拼命反抗却坠得更深。
那么，谁是水藻，谁又是让他溺水的人。
无从得知。
程小时发现自己没办法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一刻他化身成一缕魂魄寄存在身体深处，所有都不再受他指使。
无数的细线牵扯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在拉扯，在撕裂，在撞击，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濒死了。
那个红色瞳孔的人用红线把玩着，而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做着自己不愿的动作，僵硬又怪异。
木偶如同行走在刀刃上，步步惊心。
那个红色瞳孔的人得意地笑着，“我将拥有宇宙最完美的玩具。”
程小时在走向死亡的最后一秒被一束光拉了回来，他被那束光拥在怀里，所有的痛苦如潮水般褪去，他不由自主往那束光里缩。他不知道在颤抖，也不知道那束光具象化成一个人，他只听见那发颤的声音在耳边。
那个人说：“……对不起。”
——我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你
——嗯，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开始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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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古世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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