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芜醒来时,身上已换了件干爽衣衫,与她平日穿的样式一般无二,君泽却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不知怎的有些空落。
不过没机会空落太久,她记得昨日老树头的话,只说了一半。
老树头见过澜青!
若芜走出门,庭院里游廊纵横,到处爬满藤蔓,绿色浓郁。
沿着游廊走出去,两只蜂精双手捧着东西,正形色匆匆。
若芜隔着一条廊喊道:“两个丫头,有没有见着昨日来的一根老树头?”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同时空出一只手,朝她身后指了指。
若芜疑惑地扬眉。
身后果然冒出声响:“找老夫呐?”
廊外高耸的草丛,探出个白花花的脑袋,老树头支着根树杈蹲在里头鼓捣,脸上沾了碎土。
若芜:“偷偷摸摸埋尸呢?”
老树头:“呸呸呸!老夫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
若芜眨眨眼,不置可否:“说吧,画中那人你在哪见过?”
老树头转着眼珠,欲说不说:“小花妖不让老夫说……”
若芜跨出廊下,一把抓住白花花的胡子:“救命之恩你报也不报?”
小仙官下手不留情,一把老胡须堪堪将断。
老树头这才急了脸:“报报报!若芜仙子金口玉言的大恩自自、自然要报!”
前几日在安宁殿听闻是这位天族王后竟愿耗尽灵力救族女,老树头以为她怎么也得在区凤山休养一阵,不想她已活蹦乱跳,手劲还是这般大。
他从小仙官手中抢回脆弱白须,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若芜满意的撇了撇手:“说!”
这天下有人吃软不吃硬,亦有人像老树头这样反着来的。
老树头挪近一步,皱如树皮的老手贴在嘴边,吞吞吐吐道:“就、就是小花妖那未过门的新郎,与仙子画中之人颇有几分相似!”
若芜心下一激灵,面上不动声色。
这老树头一把年纪倒不糊涂,进退之间分寸拿捏得当,掂量得起孰轻孰重。她瞥着老树头的手掌和他脸上的褶子,悠悠道:“老树头,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老树头白花花眉须下的小眯眯眼一瞪,竟是愣住了!眯了眯眼,方才还在陪他说小话的小仙官,转眼就溜了个没影!
“哎!我还没说完呢……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净欺负老人家!”
小眼睛眯回一条缝,老树头意犹未尽地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捋着胡须小声嘀咕一句,咂巴着嘴继续刨土:“跑这么快做什么……”
·
瑶山庭院虽大,来往走动的小妖却不多,十分僻静。
除了方才那两个蜂精,若芜一路上也没见到其他人,想找个人问路都不行。
若芜寻着那两个小妖消失的方向,误打误撞竟撞到了瑶容儿的灶房。隔着藤蔓墙垣,只听瑶容儿道:“封婆婆,采买这些白米做什么?”
封婆婆:“老祖宗的规矩,但凡是新婚之夜发生不顺遂的事,第二日新娘子和新郎官要吃上一碗夹生的米饭,才能保夫妻二人琴瑟永谐,白头相守,这得备上。”
瑶容儿:“这是凡间才会流传的无稽之谈,竟有人信?”
封婆婆:“丫头,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可别不信!”
若芜闲闲倚着门框,思绪忽得飘远。
与君泽成婚的次日,她也被迫吃过一碗夹生米饭,可这场婚缘是场利益互换,哪怕是换个人,君泽也会这么做,说什么琴瑟永谐,想来确是无稽之谈。她不以为意,只是胸口烦闷,里面再说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站在门外无言静默一会儿,若芜才出声:“瑶容儿!你的新郎官呢,怎么不带出来见人?”
瑶容儿弹了一跳,猛地向外张望:“若芜仙子!你怎么跟个鬼似的不出声哩!”
若芜眉宇间兴致恹恹:“我光明正大站这好一会儿了。”
瑶容儿捋着碎辫子,顾左右而言他:“婚事也是仓促定在明日,若芜仙子和君泽大人若是事务繁忙……”
“不忙啊,新郎在哪?”
若芜打断她,这小花妖一天到晚八百个心眼子,一心虚就摸辫子,和老树头真是天生一对忘年交,看来确如老树头所言,这新郎官当真有猫腻,她势必要瞧上一眼。
瑶容儿咬着唇:“若芜仙子,我那夫郎只是个普通凡人。”
若芜笑呵呵:“只是和我那画中人长得有点像的凡人,对吧?”
瑶容儿差点哭出来,转瞬,又染上喜色:“其实……也不大相像哩!仙子那画中人的眼尾可没长一颗痣哩!”
若芜眨眨眼:“既是凡人,长得又不一样,你怕什么,一看便知。”
她拉住瑶容儿的手腕,便要去寻那新郎。
瑶容儿慌不迭拽住他:“明日!明日婚仪,仙子自会见到他哩!现在见新郎可不吉利哩!”
不吉利?
若芜不懂她们瑶山的规矩,只是瞧瑶容儿满脸恳切,仿若把这辈子的真话都掏出来了,她只得将信将疑,正踌躇间,半晌没说话的封婆婆开口了。
“仙子不着急走,君泽大人吩咐小人另配瑶草花汁,可将蓇蓉果残余药性完全解清免留后患,仙子且服一碗花汁吧。” 这位封婆婆眉目慈爱,笑着搅动汤勺,盛出一碗汤药。
瑶容儿连声附和:“君泽大人对仙子可真上心,旁人可做不到这般周全!”
若芜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夸的,她以为这药性不解,对她而言才是大大的周全。
“可说呢,君泽大人体贴又心善,要不是他当年护着瑶山免遭山火烧掠,瑶山何以有如今光景,瑶山一花一木世代皆敢念君泽大人恩德,也感念若芜仙子救护族女之恩!仙子,且服药吧啊,莫要伤损了身子……”封婆婆把汤碗递过去。
体贴?说的是谁?若芜不知道,她看一眼那蜜色汤汁,断然拒绝:“我已解药性,无需再解!”
任是封婆婆长得再慈祥,话不投机也是不行的,她扭头跑路。
然而,才迈出两步。
冷不丁撞上一堵人墙。
君泽扶住慌不择路撞得满怀的小仙官,余光瞥见一个婆子跟出门,见到他便递上汤碗:“君泽大人,汤药已熬好。”
他接过汤碗,送到若芜面前,低沉的嗓音无喜无怒:“跑什么?”
若芜:“……”
见到这张脸的一瞬,他逼迫自己吃生米饭的那幕浮现眼前,却恍若隔世。
到妖界这段日子的种种如走马观花闪过脑海,一同捉噬魂仙、探凡人走私铺、共历火劫、救助鸾鸟,或狠戾或桀骜,或戏谑或沉痛都是他,厉声质问是他,软语温情也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前一遭屠灭了画镜司满门。
若芜不要这结局!
她怔忪片刻,在他掌心挣扎了一瞬,沉默着将那汤汁一饮而尽,不知另加了什么,甘甜回苦。
封婆婆接回空碗,笑吟吟回了灶间,瑶容儿探出半个脑袋,又缩回去。
若芜心不在焉地被君泽拉着走出一段,忽发现他急匆匆地往出走,用上九成力才拉住他:“去哪?”
君泽停下脚步,黑眸淡淡望过去,声音平稳:“回万妖山。”
他握在腕间的力道拧得人生疼,昨日那万般的温情款款竟消弭殆尽。
气氛骤然古怪。
果然是六月天,娃娃脸。男人变脸也与变天一样快,妖男更是如此。若芜不知他闹哪门子脾气,只觉恼人的情绪波及到自己的心情了,运力甩开手,视线移向游廊下的花花草草:“我要留下来吃瑶容儿的喜酒,你着急便先行回去,左右我是个闲人,不比妖王大人贵人事忙。”
腕间许多日未有动静的蛇镯,忽紧了一下,冰凉滑腻的寒意稍纵即逝。若芜暗暗垂眼,它却像从未有过动静一般沉寂着。
这一番打发人的冷言冷语听得君泽面色愈加沉冷。
空气凝滞不前。
这时,一阵轻盈悠远的琴音闯入耳中,飘渺犹如天籁。
君泽神色一凛,警惕地看向若芜。
若芜正纳闷这地方哪来的人抚琴,便察觉君泽面色有异,来不及捉住的直觉忽而闪过脑海。她两眼一睁,忽震惊地望向君泽背后,许是她的表情过于逼真,竟引得君泽回头望去。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再转眼,小仙官溜了个没影。
若芜运了灵力,朝着琴声的方向移去,转瞬便移到一处墙头,她才稍稍站稳,那常贴在腰间的手掌,已找准位置扶上来。
仿佛天生就该扶在那一般如影随形。
这妖男方才摆出一副强硬架势唬人,这会儿又不要脸的跟上来,若芜心头别扭,面上不动声色。
妖男执拗的气息却不管不顾地贴上耳边。
光天化日竟敢刮蹭她脆弱的耳廓。
君泽实在怕了她跑路的速度,这次抓到人,便不再松懈分毫,将人紧紧扣在怀里,纤瘦腰肢贴在腰腹,脑中不自觉浮现昨夜裙摆在她腰间堆叠的轮廓,瑶草花蜜的甜腻犹在舌根泛滥,亲密缠吻历历在目,亲过尝过却不曾真正得到。**只会如潮水一般水涨船高,永无宁歇之日。
君泽喉间干涩。
他有意蛊惑,冷冷的音色拿捏得若即若离:“你要留在这里,便是为了瞧这几个假人?”
果然,话只说一半,便叫若芜好奇了。
她一时忘了还要同他置气,脱口道:“你怎知是假人?”
这处小院里,似是一户人家借宿,一双长者模样的中年人在园中饮茶。
旁边的亭子下坐有一人抚琴。
若芜看向那弹琴的人,瞧着就是个普通凡人,面孔清秀却也算不上出众,只是他手下的琴音,弹得极好。
君泽弹了片叶子过去,叶子落在茶水中,那两人却丝毫未觉般,依旧饮茶谈笑。
亭下抚琴者依旧。
果真只是人偶。
想是瑶容儿在这庭院布置假人,让假人琴师练琴,莫不是为了办婚事充场面的?
若芜:“这瑶山竟如此荒凉,琴师还要做个假的?”
君泽轻咬她耳廓:“嗯,瑶山人烟稀少 ,大多移居万妖山,只偶尔回巢。”
若芜歪了歪脑袋,却不是很抗拒他的纠缠。这假人的琴艺,十分意趣,仿佛似曾相识,她瞧了一会,便跳下来,往住的那处小院走。
君泽一步不离跟上去,小仙官不理不睬。
走了一会儿,妖男谨慎地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若芜有些松动,也不知方才怎么还没说两句就上火了。
她脚步缓下,那漆漆目光便迎了上来。
若芜想了一会,望着他认真道:“听说瑶容儿那未来的夫郎,长的很像我仙师大人,我得看一眼才能安心。”
君泽默了一会儿。
又是那位仙师大人,但至少,不是她在余韵酣然下喊的那个人。他心口止不住抽疼,依旧沉着脸,语气却松缓了:“待花妖婚事礼成,便回山。”
妖男竟通人情了。若芜这才嘻嘻一笑,往他怀了近了些,仰脸答应:“好!”
心头无状的抽疼,竟因她施舍的笑颜泛起甜。君泽叹了叹,妖冶的眉眼尽是无可奈何,伸手搂住她,阴鸷目光柔和下来,染回寻常妖魅惑人的姿态:“今日喝了瑶草花汤药可有不适?”
若芜短暂一怔。
能有什么不适,还能淌出蜜不成。
她撇开视线,坚定无比:“没有!”
君泽正色:“回屋为夫看看。”
若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