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一旦习以为常了,总让人觉得好像没有尽头。春风秋风,夏日冬雪,一回神才发现,悄然间年年岁岁都这样过去了。
西府海棠的粉黛又缀上了枝头,熏风撩得人沉入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不知不觉间便一睡不醒,哪怕是千万年也如同一日那样过去了,直到梦破那日,才回想得起来,当时是怎样沉入熏风中的。
熏风翻动了少年习字的纸页,又拂过了车马垂坠的流苏。马蹄声没,依旧身着白衣的身影,被这风一抚,竟也平添了几分柔煦温和。
余清夜到了谈府,穿过府门径直走向大堂,忽而侧首向旁处看了看,似乎从那方空气里隐隐闻到了海棠香气。
想这不理世事兀自开落的花期,细细算来,又过了两载有余。
到了大堂屏退众人,谈开济仍然坚持向余清夜行君臣之礼。此次余清夜也是有事与他商议,便也不多寒暄直入正题。
“昨日收到江鹤传来的战报,木元已退,只是我军也损失惨重。”
自从几年前边境动荡,江鹤便受命领兵前往镇守,期间从未回朝。余清夜的近卫江轩便是他的儿子。这几年木元骚扰天和边境,也是他带兵平息,由于木元暂时没有十足的把握彻底开战,一直以来都是小打小闹。前些日子木元却突然大幅起兵,虽被江鹤抵挡了回去,但从战报看,损失也不容乐观。
谈开济知晓了战况,语气也有些沉重:
“战后边防兵力较为薄弱,需要尽快补充兵力物资。边境遥远,增援困难,不像木元集合迅速,补给一事还得尽快计议。”
“嗯,我已让桓将军前往增援,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上次余清夜让柯熙谈开济二人主持科举事宜,桓将军桓维远便是上次武举钦点的状元,似乎颇受谈开济赏识。论武力,他本在三甲中落了下乘,可对于战局军法很有一番见解,余清夜原先是给他判了榜眼,是谈开济亲自进言才将其改为状元。谈开济与他私下还长谈过几次,有几分忘年之交的意味。
谈开济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
“那小子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可终究还未经历过实战,也不知真到了战场上能不能行。”
余清夜安慰道:
“谈老无需担心,边境尚有江爱卿坐镇,正好可以指点他一二。”
谈开济点点头,深知这是每一位武官成为将才的必经之路,担心也是无用,便转而思考起战局来。
“木元此次突然发难,恐怕不是个好兆头。”
“此次战役之前有近半年的时间,木元没有任何动静。”
谈开济一边琢磨一边习惯性地摸着下巴:
“那为何选在此时开战?依老臣看,他们的战力并未有显著增强,我军也从未敢松懈操练,真要两军对垒,他们未必能赢。”
余清夜曾说过,在外可不称君臣,谈开济仍是下意识地自称老臣。余清夜不禁微微摇了摇头,谈开济一心思索,也没注意。余清夜解释道:
“边境苦寒,木元收成丰歉,多是要看天意。去年凄风苦雨,粮食歉收,木元百姓生活难以为继,若是不战,怕是会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谈开济的眉头更加紧锁:
“木元本就民风彪悍,大多数平民都擅长猎杀作战,再加上他们是要搏一条生路,战意更盛,肯定会更难对付。”
此种局势余清夜不是没想到,但听谈开济一说,他不禁也有些担忧,只是表面仍神色如常。
“您觉得,他们何时会卷土重来?”
“此次江大人将他们击败,若桓维远能及时援助,应当能让他们产生一些退意。只是他们此番是不战便死,加以休整就会再次开战。老臣猜测,最多也就是六个月后吧。”
余清夜略一沉吟,试探道:
“若是谈老您亲自领兵,胜算几何?”
谈开济神色严肃,缓缓道:
“此战不同以往,开战后想要平息,需将其彻底收服或消灭,不论对于时间还是军费,都是极大的消耗,目前国库可能承担?”
此言一出,余清夜便知现在还远远不是开战的时候。
先帝时期,就曾为了击退木元几乎将先前积攒的国力挥霍一空,战事结束后,在先帝的勤勉治理下,天和才渐渐重新欣欣向荣起来。如今天下清平已久,太平盛世的景象似乎更甚从前,但要是真的开战,以目前的家底,恐怕仗打完后,又要落得个民生凋敝的景象。
余清夜轻轻皱了一下眉,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敲着一旁的杯盖。
且不说军费,若让谈开济举兵压向边境,京中就只剩少量禁军护卫,孙杭一直虎视眈眈,岂不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这两年来他与孙杭各退一步,孙杭行事有所收敛,余清夜对他的一些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倒也算相安无事。但他清楚,自己是政事缠身无暇他顾,孙杭却是养精蓄锐伺机而动,无时无刻不打着谋权篡位的算盘。只要这个隐患一天未除,他就永远无法专心料理边境的事。
如今战事在即,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如何将孙杭及其势力彻底清除,又如何这么快筹够征战所需的巨额军费。
余清夜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这一回任他如何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也深知这是无法办到的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理,他逐渐树立起威信,再加上科举后新人涌入,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士族的权利,朝堂已经清明些许,但真遇到大事,各方各面还是捉襟见肘。
谈开济见他沉默,也明了当下是何种形势,便不再说话。
余清夜发起愁来,在脑海中推敲着各种对策的可行性,正出神,忽而余光见对面窗外掠过一道人影,虽未看清,但他知道是云起尘去后院练剑了。
他端起手边的茶,悠悠撇开茶叶,品了一口,恢复了一下心绪,便起身走了出去。
这两年间他也借着跟谈开济议事时不时来看望云起尘,眼看着云起尘渐渐成长起来,不觉间已脱离了初见时的孩子样貌。这个年纪的男孩长得最快,他每次过来间隔得时间又长,不论是样貌还是剑法,次次相见云起尘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改天换日进步神速。谁能料到当年的无心插柳竟真成了荫,假以时日他或许真可以接过谈开济的位置,成为他的心腹之臣。
云起尘独自在院中练剑,一招一式烂熟于心行云流水,自从他目睹余清夜遇刺后,习剑更加没日没夜起来。府中的仆人们总是准备回屋睡下了,还见他在舞着那把剑,一大清早还打着哈欠,就能听见剑身破空之声,简直怀疑他是不是都不用睡觉了。
谈开济也将云起尘的拼命和成长看在眼里,往往是今天才教给他几招,过几日便练得炉火纯青,他跟自己过招坚持得越来越久,离余清夜的期许也越来越近。
他教过的所有人里,如果有谁比余清夜还要努力,那就只有云起尘了,这样也好,待到木元一战结束后,短期内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风波,既然后继有人,他便可以顺利地功成身退了。
而且在他与这个养子的朝夕相处中,他隐隐觉得,云起尘之所以这么拼命习剑,与余清夜有脱不开的关系,虽然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但这至少说明,云起尘将来会是个忠君之臣,这更是让他放心许多。
剑身在云起尘手中不时反射出一道耀眼的日光,起承转合皆是干净利落,他手臂一旋,仿佛身后有眼睛般,将背后飘落的树叶削成了两半,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心里也在领悟,试图将一个个零散的剑招融会贯通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余清夜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便立即收了剑,快步向他走去。
虽说是走,其实没几步就差不多成了跑,纵然相隔只有几步之遥,云起尘还嫌不够快似的。一到余清夜面前,他便仰起头,不自觉欣喜地笑道:
“叶清!”
余清夜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尘儿的剑法又精进不少。”
每一天不分日夜的练习,就盼得今日余清夜的一句夸奖,云起尘不禁更加开心,心口都被这一句话填得满满当当,可他又不想显得自己太过自满,便微微低下头去,看起来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何止剑法,先生教的功课他也一点不敢耽搁,余清夜曾经提过的军法兵书他也一直在翻阅学习,只期望日后能帮上余清夜些许。
就连陈逢的字,虽是出于他的私心,他都练到**分像了,即使只能求个形似,他也不在意,他只是想处处都尽可能向余清夜靠近一点。
余清夜拿过云起尘的剑,在手中掂了掂,比他常用的那柄剑还重一点。剑法算是他相对来说不太擅长的领域,曾经谈老二子陪他练剑时,两个人都比他学得更快更好,先帝对此事一直有些心存遗憾,这江山虽是先祖皇帝传到他手里的,可他亲征木元,也算是在战场上护卫过家国,余清夜不善剑,总让他觉得作为储君少了些血性。
但奇怪的是,余清夜在射术上却很有天分,第一次射箭,弓都还没能完全拉开,就能在十步外射中靶子,虽说离靶心的距离还远,但大多数人在他这个年纪初次摸弓,可能连将箭顺利射出去都成问题。
不过以他目前的剑法水平,指点一下云起尘还是绰绰有余的,他领着云起尘向他刚刚练剑的地方走去,道:
“我教尘儿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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