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一整个春日都没怎么出门。她时常坐在窗边观窗外渐渐茂盛起来的枝叶,用指尖描摹树影。她病得太久,长时间闷在屋里,有时伸出手来,指尖迎着光似乎是透的。年前我和小伍在院子里扎了个秋千,紧紧挨着春日开花的玉兰树,本想着春日里能使文茵快活些的,最后到底还是闲置下来,没怎么派上用场。
我有时看着她一个人坐着,一句话儿也不讲,会没来由地心慌,常催着她出门晒晒太阳。到四月里她就只吃些宁神的药,可还是显得虚弱。
身体上的病症大抵并不能使她至此,是她消沉的心绪使得她到了边缘。
现在回想起来,夫人离世的过程是缓而温的,文茵对那种剥离大抵早有了些准备。可老爷的失踪则是骤然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耗着她的心神,连痛苦的号啕都没有就击垮了她的身体,让她再生不出其他的兴趣来去做任何事,连吃喝都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有一日夜间我心绪不宁,起身时看到她坐在自己素日坐着的窗边,窗户大敞着,手边放着一把银亮的匕首。
她病后什么都不曾对我说过,但那个晚上她的样子让我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忧虑得到了证实。我装着愤怒去质问她,她甚至不曾开口反驳。原本只是装出来的愤怒,到最后却真的让我失态,抓着她的肩膀狼狈地落下泪来。
我想要劝慰她存生志,张着嘴半天却说不出理由来。那日之后我几乎是日日悬着心看顾她。文茵素日的聪慧和洞察筑成了她的心房,除非她自己想得通,旁人来劝作用实在甚微。
文茵不便出霜院,我也跟着不敢出门。有些消息不便打听到,我素日里便缠着小伍问些街面上和京城的事情,小伍倒也不见烦我,京中的事情,传出来的闲话总是同我讲的。许是为着我听这些事情,小伍连着三四天上街,一日傍晚终于带来了个实实在在的大消息——青阳王回京了!
小伍说,青阳王是坐着马车被送回来的,入城时十分低调。
我问他青阳王莫不是真在北境受了重伤?小伍神色莫名,压低了嗓子凑到我跟前悄悄说青阳王回来这几日也不见出府,反倒是府上后门日日来往的都是些宫中御医。京中虽然无人敢再明目张胆地议论此事,但私下里各府上都有些猜测,连带着下人们之间也在传这件事。
小伍是个机灵的,说自己一个相熟的管家哥儿同青阳王府的下人是连襟,打听了一番,说青阳王在北境中箭,陷在包围里,让敌军俘虏好一顿折磨。北境鞑子残暴,两条腿生生打断了去,虽然最后命是救回来了,如今却只能靠着四轮车行动,连路都走不了。
我没再多说,小伍说得如此笃定,想必城中早就传遍了。青阳王成了这样,王储之争自然是没他的份了,想必不久原先的青阳王党就会倒戈,失势只是早晚的事情。若是如此,史家自是不肯把史文芩嫁过去的,史家若是退婚自然也要遭人非议。若是青阳王有些自知之明早些下帖退婚倒是好些,可若是青阳王不肯,岂非要让史家把文茵嫁给个半蔫汉过下半辈子?
我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今日阳光好,风又小些,我一偏头就恰好能看见文茵这会子坐在秋千上,手里捻着一朵不知何时落下来的玉兰花。
我想去问问于氏是否知晓了此事,眼下老爷生死不知,也就是这个大娘子还可让文茵依靠片刻。我心里想着史文芩同文茵一般大,又是做生身母亲的,知晓其中的利害,若是说和一下,再问太老爷,兴许由史家自去退了婚事不再与皇家攀亲也未可知。
文茵还不知道青阳王的事,如今她这个样子,史家总不能叫她嫁过去吧?但再一想,小伍听来的到底也不是什么正道消息,也不好贸然去问于氏。就这么想着,我就多犹豫了一日。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身边的徐妈妈和钱小娘一干人等过来,带了一位神神叨叨的术人,在霜院里拿着个罗盘前后测算,恰巧文茵前一日夜间不得安眠,徐妈妈等人来时她未及起身,在榻上休息。那术人见着文茵倒也没多说,转了一圈就走了,徐妈妈跟着神情也颇为严肃,我上去问话她倒似没听着一般。
这好端端的也不知老太太又起什么幺蛾子。我打发走徐妈妈一干就打算过去见于氏了,还没踏出霜院的门就叫两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拦住了,只说不让霜院里出去。
我真是气笑了,心里想这老太太莫不是知道了青阳王的消息,打量着找个术人算一道,说文茵和青阳王八字相合吧?当日青阳王下的聘书可写明要求娶史家文芩。她莫不打量京城里的都是傻子呢,还是以为皇家没有测吉的职官?
事情都这样的繁杂惹人生厌了,我心里就只觉得麻烦。出是出不去霜院了,小伍早晨出去采买,不知怎么还没回来。文茵这会儿还在房里,我看着门口那两个婆子,突然感觉像是七窍封堵一样,心里憋出了一种无的放矢的窒息感。
我直等到了傍晚才等到了小伍回来。我什么都不晓得,想不清楚又不能问文茵,一时急得坐不住,直在院子里打转。小伍被那两个婆子好一顿摸索,放进来时连手上的酥饼都落在了外面,只不过眼下我也顾不及去怪怨那两个婆子。
小伍关了门才说原来是史老太爷昨夜惊悸,早晨一起来人就撅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醒。我想不通,就直接问小伍,太老爷撅过去老太太不找大夫看病,好端端又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霜院。
小伍说自己也没打听清楚,但是早上他出去时宫里好像来了人,看马车非富即贵。我真是气急了,骂他说了还不如不说。我更糊涂了,什么宫里的人,又干我们什么事?老太太钱小娘这边又闹什么妖?我这脑瓜子实在没本事理清楚这之间的事情,眼见着若是不告诉文茵,恐怕我自己是思量不清楚这之中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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