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后宫里来的信函就摆在史文茵这边的几上。于氏上座,样子颇有些不自然,刻意地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史文芩与史文茵对坐,几乎没怎么抬头看她。史文茵早有预料一般,打开函件随意翻看便搁下了,一贯温善的双眼看上去湿漉漉地等着于氏开口。
许是那目光太清澈,于氏眼神一闪,才放下茶盅缓声开口:“钱小娘心思不纯,不是个知轻重的。太夫人已派人禁了她的足。”
史文芩附和了一句:“眼下钱小娘禁足,家里也能清静一些。”
史文茵只是淡笑,却一句都不应。房里一静气氛便沉郁下来,下人上来换茶之际,于氏与史文芩对视,脸上竟有几分讪色。她们也不知如何开口说信函当中太后对青阳王婚事的安排。
这几日京中才定了消息:青阳王确实遇伏身子不济,已有向太后退婚的意愿。
前一件京中早有传言,后一件却是不为外人道也的事情。于氏操之过急,史文芩的诰命外祖上折子,反而让太后定了将史家姑娘嫁予青阳王的心念,弄巧成拙。于氏的哥哥又让司星府相熟的人从旁相助,眼下是太后坐实了史文茵出嫁青阳王的事情。
这么一来,于氏替史家走了一步棋,用史文茵成全了史家言而有信的名声。于氏在这之中耍了心眼,让老太太因着钱小娘和老太爷昏厥的事情做主暂时封了霜院,于氏直到太后定旨才撤掉看护霜院的人手,
眼下木已成舟。
于氏这一番计量,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史文茵罢了。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今年及笄礼过,便开始备办婚事。司星府的人算的日子在冬月上,也是能调得开仪制。”于氏拢了一下身上的褙子,不再遮掩眼里的愧疚之意,“有什么说得要的,你只管让人来告诉我,史家后宅绝不亏了你。”
“婶娘费心。”史文茵点了点头,于氏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看了一眼史文芩。
“婶娘。”史文茵看着眼前母女两人的神色,还是开口了,“若是婶娘同意,我想着,回父亲家去。”她说父亲的家,自然就是先前的女侯府上。
听此言,于氏又紧张起来,只是还不及开口问询便被史文茵自己堵了回去。
“眼下父亲生死不知,家里是无人照看的,眼看着也快到我母亲生忌,孝道总归还是要尽的。”
“你有这番心思也是好的,女不从三年孝,你若想回去住我自然是要允你的。只是那府上现下也是空寂,你一介女子,到底还是……”于氏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史文茵的神情,话倒是委婉的。
“我到祖家住着,素日仰赖婶娘关怀已经感激不尽。终身大事定下也借赖婶娘费心。如今只这一件事,还望婶娘多容谅。”史文茵直直起身拜下,俨然是不想多商量的意思。
史文芩似乎还欲说,却被于氏抬手止住了,终究还是允了史文茵的请求。
史文芩是在回房途中拦住史文茵的。几个下人打着灯笼稍稍退开,两个姑娘的神色影影绰绰看得不大明晰。
“婚事的事,对不住。”史文芩的话音清浅,说得隐晦,“听着京中的消息,大抵是伤在腿上,往后行动困难。母亲是为着我,这一番又成全了家里诚信的名声,却是委屈你了。”
史文芩的话说得很轻巧。史文茵稍稍退了半步,史文芩便不能看清她的神情只瞧得见她身后的使女,该是叫裁雪的那个丫头看着是有些激愤,但始终被史文茵拦在身后。
入夜霜院里因着偏僻,前头那段小路若不掌灯便显得格外的寂静怕人。掌灯的小厮小伍在前头,裁雪扶着史文茵在后,主仆两人的声音便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小厮的耳朵里,幸而小伍是家生子自己人,听便听了。
“她自是宠惯的姑娘,不想嫁便不嫁了。”裁雪语气愤然,“委屈?她自是只觉得委屈了,可知我朝里只有被休弃的弃妇,没有和离的夫妻。后半辈子的荣辱是要因着夫家颜面在的,后半辈子岂不是跳进了火坑?”
她的话音压得低低的,小伍撇了撇嘴,步子越发的快了,赶紧进了内院。
自青阳王回京以来,多少的拜帖纷纷飞来,都想要一探究竟。无非是为着沙博威倒戈和他伤情。六月里暑期深重,夜间正院书房窗棂大开。偶起微风,掀得贴着窗棂摆置的案上书页微动。
“殿下。”男装女子眉间透着英武,躬身拜过案后白衣宗室,“——户部同汾安王启奏,请移辖管赋税商事。”
姜维桢听闻案前动静,不见抬头,只是冷笑一声:“如今都成了废人,我这兄长竟还不死心吗?”言毕他骤然抬头。宗室眉宇英挺,依稀打量得出武将气度,许是看惯了此人身着重甲手持长剑的样子,如今身着儒士袍服,竟无端生出几分不类。
姜维桢摇着车轮,从案后绕出。男装女子许是心中有所思,垂下了头:“手中兵卒早早就被他谋划了去,如今就管着户部的闲差。他这样不安。倒叫我一介废人生出些许不忍来,兄长竟这样怕我吗。”
四轮车移于书架前,宗室随意抽阅着。先前这架上都是集来的兵书,有好些都是孤本,如今全换上了曾经被青阳王斥“百无一用是书生”之人阅读的诗词典籍,乃至民间话本。那些兵书呢?青阳王回京得起身的那一天,书房院前燃尽的纸灰便是它们的去处。
“季宁。”宗室背对着她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季宁连忙答允,“祖母为我塞进来的那个王妃呢?这几日还是整日恹恹呆在那院子里吗?”
季宁点头称是,强压下自己心中骤然而起的不虞:“是,史姑娘这几日还是常常居于内室,只是——下人们似乎在忙着拾掇行装,听说及笄礼前,史姑娘要回吕府居住。”
“是吗,倒也是好事。”姜维桢淡笑一声,仿佛评价的人无关紧要。
季宁的眉宇在这笑声中微微舒展:“吕侯乃是沙场将才,也不知如何生出了这样一个温柔的闺秀女儿。”她看不清姜维桢的神色,随意品评一句。
姜维桢翻过书页,不置可否。片刻之后才说:“换了她倒也是好事,孤伶人配孤伶人。”
季宁眉头深深皱起。
“——若是史家偏疼的那个塞进来,还得抽心思应付,太费神。”姜维桢抬头望外夜色,随手挥了挥,目光落回案上书页。
片刻之后他抬头,季宁不知何时退出内室,只余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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