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这一日天气晴好,积雪消融。青阳王府的车马到史家门上时,于氏史二爷和史文芩已然在门上候了一阵了,足见重视之意。照例还是史文茵先下搀扶姜维桢坐四轮车才向于氏见礼。
“叔叔,婶娘。”史文茵今日身着王妃常服,不知是不是上了妆,史文茵容色靓丽。
于氏和史文芩对视一眼,神情微变。方才她才看姜维桢下车马都困难,才想依着史文茵的性子,嫁了这么个继任无望腿脚不便的,定然是日日郁结不得抒发,更别提有什么好气色了。这会子见礼细细打量二人皆是意外:史文茵脸上哪儿瞧得见一点儿哀戚之色?端的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未出阁时史文茵喜好素雅,极少穿着俊色,今日着俊色大衫冬日阳光之下显出些明媚的意思来。
再看那青阳王,虽身居四轮车,站立不能。可其人生得眉眼英挺,轮廓俊朗,又是出将入相的宗室子弟,很有些威严,再配上今日这一身青色的玉带常服,端的是坐着也比旁人站着来得尊贵些。
史文茵先见礼,于氏和史二爷史文芩还礼之际,她便极其顺从地站于姜维桢身侧。两人骨相有相似之处,乍一看便知是一对贤伉俪。
于氏本是谋算着要看史文茵惨相,此刻心已凉了半截。她回头再一比精心打扮的女儿和着王妃正装的史文茵,心中失落可想而知,一时之间神情都有些遮掩不住。
姜维桢何其聪明,哪能不明白于氏的意图。他看向身边同妹妹没说话的史文茵,眼底含了些笑意,出声直接打断了史文芩那极为明显的套话:“夫人,是时辰进去拜见史大人了。”
史文茵早就听惯了姜维桢唤她“夫人”,自然是没什么反应。她先还礼于氏,让侍立身后的裁雪带着人跟着把回门礼一块送进去。史二爷便先引路,季七推着姜维桢跟上,三个女眷在后。
“——殿下宽宏,能与宗室结亲,也是家门之幸。”史老太爷含笑收下了那四样回门礼和太后一同送过来的赏赐,很是客气地与姜维桢寒暄了一阵子,问了些府上的事宜料理,都被姜维桢一一回过。
史二爷在朝,提起话头便与朝事有些关系。谁人都知道青阳王殿下伤后并不曾正儿八经地在朝上行走,想也知道此刻他提这话头的意思了。姜维桢岂能被这样的小阵仗吓住,自然是有问有答滴水不漏。话中间隙饮茶时姜维桢想起方才进门时史二太太于氏未遮掩住的神情,心道这夫妻倒是妇唱夫随。今儿只怕是憋着劲找他和史文茵的不痛快。
史文茵过门前在史家的光景如何他是一清二楚的,就连嫁他的事都是叫于氏为保自己女儿前程算计出来的——是而今天史家一个个看见他与文茵相与甚和才如此不忿:他们弃之如敝屣的,并不能如意料地让他们感到优越。
这么想着姜维桢倒真有些忧虑。他虽是放心史文茵,可毕竟于氏对她也是了解,若真想奚落一番绝不是没有法子的。
“史大人请。”姜维桢一边思索,一边端起茶盅接上了史老太爷的话茬。
拜见过史老太爷和老太太之后,史文茵便到于氏正院厢房换了常服。王妃正装乃是宗室威仪,稍后家宴自是不能穿着的。她换了件绒镶边的红褙子,才出来与到正房与于氏和史文芩闲话。
史文芩今日明显也是特意打扮过的,穿了件藕荷色的绒褙子配着洋红的下裙。她像于氏是圆面盘的明艳长相,今日施了些脂粉倒多余添了几分艳俗感,少了少女气。说话间还颇为自得地扬袖抚鬓,看着便有些不自然和做作了:“姐姐这一嫁人,容色都改换了,可见是宗室养人呢。”
史文茵捏了捏手中的绢子:“文芩妹妹哪里的话,什么宗室不宗室的。嫁了便做人妇,人妇哪比得了未出阁的姑娘。看看我,再看看妹妹,想来还是闺阁养人的。”史文茵不动声色,“待妹妹自己嫁了人便晓得了。”
谈及此史文芩未出阁的姑娘便是不羞涩,也非得做出个羞涩样子来,拿绢子掩了掩自己的脸:“姐姐说笑了。”内间三位女眷便都跟着笑起来。
“说起嫁人,文芩的婚事如今是愁煞我了。”于氏抿了口茶,看向史文茵,“文茵你倒是沾光,事也定了。可文芩这丫头今年及笄,眼下事情还没定下来。左右是难寻摸的。”
她用绢子掩唇直直地望向史文茵:“只盼着你能帮帮婶娘我呢。”
史文茵闻言便笑:
“婶娘这就是说笑了。文芩妹妹的外祖是太后娘娘的手帕交,封诰之身,想来办法要比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多多了。依我看,文芩妹妹只怕是这京城最不愁婚事的女儿家。什么登科状元,武举才子。只要婶娘肯提,还愁妹妹没人嫁?”
史文茵右手搭在小几上,轻轻地敲着,还颇有些惊奇地看了眼史文芩:“想来如婶娘所言,我的婚事还是沾了文芩妹妹光。妹妹连王妃的身份都便宜得,还愁嫁?婶娘真是拿我取乐了。”
史文茵句句是好话句句是实话,偏偏堵得于氏和史文芩变了脸色。
当初青阳王确实是她们不肯嫁才便宜了史文茵。当初她们嫌厌了青阳王妃的身份,云老太君亲自求到了太后面前去。如今再说这话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于氏用绢子掩了掩自己的尴尬之色,轻咳两声,晓得这儿的话不能再提,便又把话题引回了史文茵身上,旁敲侧击地问:“文茵,宗室想来比寻常官家更要斟酌些。不知这些日子你可见过了你的几位妯娌?相与得可还好?”
“谢婶娘关心了。二殿下元配过身,眼下还没有续弦的意思。除了我,也就是四殿下才迎了小夫人进府,我也见过。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相与不相与的。”史文茵的目光轻轻流转,打量于氏,又打量下史文芩,想到这几日街面上的闲话又是一笑,“不过听闻四殿下有意择一位王妃过门主理家事。想来婶娘和妹妹也略有所闻吧。”
她是明知故问,果然看见于氏缓了神色:“自是有所听闻的——”眼见是还想说什么,史文茵便点了点头只做不晓堵了于氏的话头:“说起这儿,眼下京城若论门当户对性情容貌与四殿下相配,恐怕也只剩温国公家待嫁的千金了。”
提及温国公,史文芩当时便沉了脸色冷笑了一声:“姐姐这话难不成是说旁的人家都比不得温国公家了?”她明显沉了一口气,胸口起伏,还要假作自然认真的样子,“娶贤妻不为门第。想来四殿下乃宗室,娶妻并非只依凭门第。若不说门第,想来京中宜嫁的姑娘又怎只有温国公千金?姐姐可不能以己之量度人之心啊。”
史文茵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一笑:“妹妹说得有理。”她看向于氏,“只是寻常官家女儿若要配得宗室,只怕也是不易。何况四殿下府上的这位小夫人也有了身孕。这尚未过门房里便有一位有子有宠的妾室,还是……”
史文茵只作不知,全然不管史文芩难看的脸色:“——也是我多言,想来四殿下的婚事哪轮得到我们置喙。罢了,且不说这儿的话了。婶娘,近日府上可还安泰——”
“姐姐当日是借赖着我和青阳王的婚约才得做王妃。说起来,大伯只是一介商人,姐姐商人之女都能做得王妃,旁人又如何不可?”史文茵的话还没说完,彻底沉了脸的史文芩便开口插话。
于氏脸色大变,开口唤史文芩已含了些克制的斥责之意,可是火气上来的史文芩哪儿管得了。她轻蔑地注视着微微眯了眼睛的史文茵,似乎是真想同她在此事上争个高下。
“妹妹有如此雄心壮志自然是好。”史文茵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史文芩,丝毫不显恼怒,反倒轻轻一笑,“我与殿下的婚事确如妹妹所言。婶娘妹妹乃至殿下和我都心知肚明此事内情。是妹妹把机会让予我的,怎的如今倒显得如此不甘起来?”
她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于氏,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显出惊讶之色:“婶娘,难不成,妹妹是对四殿下有了心思?”言毕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气红了眼眶的史文芩,“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难怪妹妹如此激动。若换了妹妹,想来与那千金确实也可一争。若是史家一门能出两位宗室妻,便是旁的不作数,也能光耀门楣了。”
史文茵含笑,于氏脸色青白。史文茵这话不光贬损了史文芩,更是贬损了史家男丁官场不得力依靠女子嫁娶的实情。史文芩恼怒至极,一下子站起身来,染了丹蔻的指尖直直地指着史文茵。
史文茵更显平静,只是她还未再开口,于氏突然狠狠拍了一下小几:“文芩,还不给——王妃赔罪?”史文茵倒有些意外。史文芩听此言很是不甘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僵持了一阵子还是不情不愿地赔了罪。
有此波折,三人哪里还能聊得下去,于氏便强撑着多说了几句,很快便带着史文芩离开了内室。
裁雪进来时史文茵还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水,方才正堂的动静不小,他们下人在外也猜得一二。
“夫人?”裁雪又替史文茵添了一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史文茵点了点头,顿了一会才缓缓说,“及笄那时我同你说文芩的性子要吃亏。现在看来。远不是吃亏的事情了。”
裁雪应声,想也知道史文茵说的是史文芩:“夫人,那往后?”
“隘则非女之道。一切照旧就是了。”
因着主君之间和内眷之间各自交锋,这顿在史家吃的回门宴面上虽是一片和乐气氛却总是古怪。膳毕之后按习俗岳家是要多留一阵子女儿和女婿的,史二爷虽是挽留,总也显得勉强,不过几炷香功夫,便有意送史文茵和姜维桢回府。
史文茵和姜维桢夫妻二人今日是各得一城,为着先前的事情言语报复,自然也不愿意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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