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又是一年金陵春。
金陵城外,聚宝门前大排长龙,守城的兵卫正在尽职尽责地查看进城百姓的路引。
厚厚一叠过路文书递到手上,兵卫抬眼,原来是一行镖师,六七个黑脸汉子守着一辆镖车,车沿插着一面镖旗写着“凌云”二字。再一打量,嗬,里面竟然有个年轻的小娘子,穿着一身青色短打,很是利落的样子。她的文书上姓名那一列写着三个大字:施又宜。
兵卫手一挥:“放行。”
镖车过了守卫森严的城门,大家又松弛下来,恢复往日的说笑。二月乍暖还寒,一个名叫大新的年轻汉子吸溜着鼻涕问:“十一姐,这次送完镖,你就不跟我们走了吗?”
施又宜扬眉一笑:“这几年也学了不少菜式,我也该停下来赚些银钱啦。”
三年前,她投河却幸被下游村落中一姜姓婆婆所救,更令人称奇的是,那姜婆婆也做得一手好菜,却不知为何孤身一人退隐小山村。施又宜茫然不知前路之际,姜婆婆给她指了一条路——走四方,尝百味。她还记得姜婆婆当时是这么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菜也是一样。各地气候环境不一,生长出的作物有异,料理的手法自然也不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只有亲口尝过才知道。”
因为这一句话,施又宜抱着包袱上路,又遇上凌云镖局的一行人。她本只是打算随镖局的车队南下一程,不过途中施又宜露过一手厨艺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后来,她便随着镖局走南闯北,也成了全镖局上下老少的“十一姐”。
“十一姐,以后没有你,走镖又只能啃干馒头了,哎。“大新想起那硬得要噎死人的口感,一脸痛苦之色。
施又宜了然一笑:“回头我给你一些卤料包,卤货好带还能下酒。你们下次要是路过金陵,记得来小店捧场。”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那是必须的呀,以你的手艺,绝对能镇住全金陵!“
过了聚宝门再前行不远便可看见秦淮河缓缓穿城而过,河中舟楫如蚁,岸边车马如云,好一派繁华景象。
“过了这座桥,往那头去是三山街市,你若想做买卖,可在那边寻寻铺子。我们得继续往北走,雇主在那等着我们。”
镖头方哥对金陵很是熟悉,给施又宜支招。施又宜大喜,与众人约好傍晚打尖的客栈,便分道而行。
秦淮河畔酒楼食肆鳞次栉比,若是能在这里开一间酒楼,日进斗金不是梦,不过——施又宜捏捏自己的钱袋子,三年归来,拢共只攒了五两银子。她还是先从小食肆开始吧。
不知从何处传来三两琵琶拨弄声,伴着金陵雅言的小调,轻柔得像一阵杨柳风拂过。金陵官话与沐城方言有相近之处,勾起施又宜的思乡之情。不过,到底是近乡情怯,她终究选了金陵作为落脚之地。施又宜晃晃脑袋,将这些伤感的思绪抛诸脑后。
三山街市人流量之大,可谓摩肩接踵,各种布坊、绒花作坊、板鸭店、香糕店……看得施又宜目不暇接,喜上眉梢。太好了,做生意,就得热闹!
走走逛逛,施又宜眼见地看见右前方有一家牙行,立时直奔而去。
店内,一名年约五旬、满头华发的老丈正坐在椅子上看簿子。见施又宜进来,他马上起身,满脸堆笑地问道:“小娘子,可需要什么?”
施又宜:“老丈,我想寻一间小铺子做吃食买卖,最好是前店后舍,老丈可否推荐一二?”
“小娘子想要多大的铺面?”
“能容纳下五六人足矣。”
老丈在脑海中略略思索,又上下打量一下眼前小娘子的穿着打扮,大约也估量出她的财力。
“这附近约有两家铺面符合小娘子要求,若是现下有空,我可带您前去看看,若是不合适,再远些街巷中也有其他的。”
第一家铺子位于两条巷子的交叉路口,铺面虽然不大,位置却绝佳,四面八方来往的人都能看到。后头附带的小院也颇为精致,花圃中几株红梅开得正艳,一看上家主人便是精心打理过的。
老丈给施又宜介绍:“这家铺子原是一间书坊,老板因着女儿嫁去扬州,便关店一同过去养老了。”
“这间铺子连带屋舍的赁钱多少?”
老丈竖起一根手指:“一月一两。”
施又宜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金陵,物价可真是水涨船高。
“老丈还是先带我看看第二间铺子吧。”
第二间铺子铺面略小,挤在一左包子铺一右面馆中间,着实不起眼。老丈开门进去的时候,施又宜发现屋内满布蛛网。后舍器具同样是蛛网与灰尘并存,天井之中地砖已然有好几道裂缝,杂草都从中挤出来疯长。
“这间铺子连屋舍,一月五百钱。”
施又宜拧起眉毛,十分不解。这间铺面位置并不十分偏僻,为何会与上一间相差一半赁钱。
老丈轻叹:“实话跟你说了。说来也怪,这条街上就这家店面,不管卖什么,生意都不好,很快就倒闭关门了。旁人都说是这处风水不好,主人只能便宜些赁钱,寻个有缘人。”
施又宜喜上眉梢,那可就太巧了,她就是那个缺钱的有缘人啊。她还以为这里头以前死了个把人,现下妥妥放下心来。
“老丈,我觉得这间铺子就很合适。”
“哦?小娘子这么快就决定了?真是爽快。”老丈有些诧异,小娘子们买东西不是总喜欢货比三家,反复挑拣的么?
施又宜笑而不语,赁屋如杀鱼,讲究快准狠。有时候选择太多挑花眼,反而犹豫不决。多浪费一日,可就要多一日客栈房钱。
不过老丈很快后悔说出“爽快”二字,因为施又宜开始砍价了,张口便是每月少五十文。
老丈瞠目结舌,连连摆手:“每月少这么多,这怎么行?屋主肯定不会同意的。”
施又宜巧舌如簧:“老丈您看,这铺子空余一个月便少五百钱,况且方才你也说了,这铺子许久无人问津了。若是能每月减五十钱,我立刻便可签下文书。”
施又宜与老丈磨了大半个时辰,每月赁屋钱最终少了二十文。虽未达预期,施又宜依旧乐滋滋,一文也是情,一文也是爱啊。
老丈已然服气:“小娘子有将铁杵磨成针之耐心,能成大事呐。”
施又宜笑吟吟地收下赞美:“老丈谬赞。”
而后她又促狭问道:“能不能再商量个事?让我先只赁半年?”
老丈差点气绝。
和牙行老丈约好明日巳时在牙行与屋主签赁屋文书后,施又宜又赶去铁匠坊定制炊具。
铁匠接过施又宜提前准备好的图纸左右看了许久:“小娘子要求的这套炊具,颇为奇特呀,我还从未做过。”
施又宜尚未付钱,先给铁匠戴一顶高帽子:“金陵能者多,您能在此有一席之地,必定技艺高超,这点小活,难不倒您的。”
赁屋和定制炊具两件大事做完,已是日薄西山,施又宜便前往打尖的客栈,途中顺便买了只鸡并些菜蔬。
客栈中镖局众人也恰好与她前后脚进门,见到她便问:“十一姐可有看中的铺子?”
施又宜笑眯眯点头:“定好了啦,明日签好文书后收拾一二,再采办些炊具米面,便可开门迎客啦。今日我给大家做两道好菜,庆祝一下。”
镖局一行人皆欢呼揶揄:“十一姐的手艺,如今可是吃一顿少一顿啦。”
施又宜找到客栈掌柜给了十五文钱借厨房一用。
整鸡挥刀斩成小块,在水中加黄酒浸泡片刻去除血水,加酱油、盐和少许糖调成酱汁腌制鸡肉入味。再将提前泡发的干香菇切条加入,香菇水也一同倒入,丢入两颗八角,盖上锅盖焖煮。焖煮同时,施又宜将香干切成条,与洗净的芦蒿同炒。新上市的芦蒿格外清甜。等到芦蒿炒香干出锅,鸡肉也焖煮出了香味。
连客栈的厨子闻到这股香味,也忍不住道一声:“小娘子好手艺。”瞧着没放什么特别的酱料,怎地人家焖煮出的香气就如此勾人馋虫?
香菇焖鸡、芦蒿炒香干,再加上在客栈中点的鸭血粉丝汤、金陵丸子,又是热热闹闹的一顿。方哥甚至还点了一壶黄酒,预祝施又宜生意兴隆。
鸡肉滑嫩又充盈酱汁的香气,极其下饭,芦蒿清脆、香干柔韧,入口层次丰富。一群老中青汉子们齐齐埋头干饭,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十一姐的菜,可是稍微慢一点就没了。只有施又宜动作慢条斯理,厨子总是做完菜就好似饱了。
酒饱饭足,方哥在饭桌上放上五锭白花花的银子,往施又宜那一推。
“十一姐,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施又宜原本有些犯困的眼睛一下瞪大,连连摇头:“兄弟们的心意我收下了,收银子这万万使不得。”这些年跟着大家走南闯北,她也知道走镖有多艰辛,攒点钱不容易,更何况这些人皆是上有老下有小。
方哥又将银子向她那推了一分:“十一姐,收下吧。就算兄弟们借你的,等你挣大钱了,再还给我们。”
“对啊,十一姐,你就收下吧,大家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
“不收下,就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她一个个看过去,每张风尘仆仆的脸上都是满满真诚。施又宜胸中忽然涌起一股豪气,她端起酒杯:“那就多谢各位兄弟了。来日我有了盈利,就给各位兄弟们分花红!”
“好,我们等着十一姐的大花红!”
八只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南湖早春》白居易
女主:重生归来之我是十一姐~~~猜猜开店第一道菜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