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妳共进晚餐。
随意又正式,如果将这句话放在青年男女的对话里,某些场合下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许暧昧。
而柳黎不巧是个男女都谈过的人。
金风吹过,带来一阵凉薄的寒,柳黎很快冷静下来,微笑着与徐佳妙对视,态度礼貌而疏离。
“宋悦辰妈妈,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们可以微信或者下周一再沟通的。”
徐佳妙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拒绝,脸上仍带着笑:“我想问的东西有点多,家长会时间有限,不好耽误其他家长的时间。”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是矫情了。柳黎虽然讨厌徐佳妙,但总归不至于恨屋及乌牵连宋悦辰,对视几秒,她认命点头:“好吧。”
徐佳妙选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远,不想显得太在意,柳黎最后坐上了徐佳妙的车。
晚餐订在一个家常菜餐厅,徐佳妙预订了二楼包厢,菜单被递到手里,想着徐佳妙孤儿寡母生活不易,柳黎点了两道最便宜的菜。
“芽芽,辛苦一天妳就吃这个?”
柳黎扫了她一眼,语气很淡:“晚上该吃点清淡的。”
“我还以为是芽芽心疼我,想替我省钱。”徐佳妙说完点了几道硬菜,随即揉了下旁边宋悦辰的头,“这丫头是肉食动物,不吃肉不行。”
“徐佳妙!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揉我头!长不高了妳把腿锯下来赔我嘛!”
“年纪不大脾气挺冲,谁惯的妳这么没大没小。”
徐佳妙似乎早已习惯宋悦辰这副样子,慢悠悠训完人后还试图抹黑她在柳黎心中的形象:“她就是看着乖,实际蔫儿坏,芽芽妳当她班主任时可……”
千万小心一点儿。
剩下的半句没能说出,因为徐佳妙发现柳黎的眼神有点冷。
其实不是冷。
是怀疑。
宋悦辰教训徐佳妙的声音不小,过分活泼的样子和在学校里的表现截然不同。柳黎不是没见过和父母相处随意的孩子,但一周的相处让柳黎直觉宋悦辰不是这一类孩子。
柳黎于是就这么看着徐佳妙,她的长相其实有点凶,不说话时就像生气,现下面带怀疑,犹如审视。
徐佳妙很少见她这副样子,下意识发怵。
服务员恰逢此时进来上菜,徐佳妙连忙拿公筷往柳黎的餐盘里夹菜,凑近那一刻忽然福至心灵,徐佳妙坐回位置,笑了起来。
“柳老师,妳好像对我有点误会。”
柳黎面上冷淡,她大抵知道徐佳妙想说什么,心里开始思考这荒诞的误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徐佳妙又为什么一直不解释清楚。
“有件事我必须澄清一下,我未婚未育,宋悦辰是我同母同父的亲妹妹。”
得不到柳黎的回应,徐佳妙心里有点忐忑,于是继续补充:“我妈姓宋,她跟我妈姓。我爸妈结婚三十周年旅游去了,老家没人管她,就丢给我了。”
惴惴不安,小心翼翼。
“我不是故意瞒妳,开学前填的那个学生档案我写清楚是姊妹关系了,我也不知道妳为什么会误会。”
这一句话点醒了柳黎,冷着脸给陈蓓蓓发了条消息,柳黎又看向徐佳妙:
“班助会把纸质档案整理成电子版发我,应该是她整理时出了差错。我不是在推卸责任,没有带好班助这点我很抱歉。”
徐佳妙闻言呼出一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呼出来,柳黎又说了个“但是”。
“但是,我今天喊了妳很多次,妳都没有解释。”
徐佳妙不吱声,倒是宋悦辰很看不惯徐佳妙似的煽风点火:“柳老师,我想和妳说来着,但是徐佳妙一直捂我嘴巴!”
“妳到底是谁妹妹?”徐佳妙转头瞪她一眼,然后快速地看向柳黎,不解释,反而质问,“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她姐姐,那今天这顿饭妳还会吃吗?”
柳黎一噎,徐佳妙太聪明了,聪明到一眼能看出她的想法。
“芽芽,我比他们知道妳。妳不喜欢我,但是妳心软善良。”
“妳把我当单身母亲,所以妳同情我,所以哪怕不愿意妳也不会拒绝我。”
徐佳妙一句接着一句,也不管旁边还有个宋悦辰,像是剥开洋葱皮一样解剖她的心理,被她步步紧逼,柳黎这下真的开始感到生气。
她凭什么觉得她了解我?
这个念头出来的瞬间,柳黎几乎想要立刻发火,然而徐佳妙握住了她的手,敛了眉毛垂了眼皮,一副乖顺样子:
“我知道我今天很过分,但是我在北林人生地不熟飘了这么久,看见妳我是开心的。”
柳黎眼神微动,偏过头。
“这家店的爆炒鸡丁和尧山的麻辣鸡块味道很像,我一想家就来吃,妳试一试,我觉得妳会喜欢的。”
她说着又给柳黎夹菜,殷勤地把一块切的匀称的鸡丁递到她嘴边,被辣椒浸润,油光红亮的鸡肉卖相很好,眼看鸡肉已经碰到嘴唇,柳黎张开了嘴巴。
“怎么样?”徐佳妙亮着眼睛看她。
“还行。”
柳黎下意识回复,随即反应过来徐佳妙是在转移话题,并且她已经转移成功了。
“我就当妳是喜欢了。”徐佳妙看起来很开心,夹了一筷子菜往自己嘴里喂,用的是刚刚喂柳黎的公筷。
柳黎盯着她,重新拆了双筷子放在桌子中间。
一顿饭吃的不尴不尬,徐佳妙压根没什么重要问题,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实在算不上融洽,旁边还有个小学生宋悦辰,倒真可以说的上是姐妹花聚会。
秋冬季节天黑的快,晚饭结束时外面已经彻底进入夜晚,窗外霓虹斑斓,柳黎起身告辞,徐佳妙又一次握住她手腕。
“芽芽,我送妳回家。”
徐佳妙的笑容温和有礼,可柳黎知道,那是她从中学时起就已经常用的社交假笑,看着真心实意,其实眼底是没什么温度的。
哪怕徐佳妙对她态度亲昵,哪怕徐佳妙喊她的小名,但柳黎清楚,这一切都是她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不用了,这里离地铁站很近。”
柳黎自觉不该自讨人嫌,何况今晚和徐佳妙一起待了太长时间,她已经不想再费心应付。
然而徐佳妙很没眼色,仿佛从前众星捧月的那个社交达人压根不是她一样,紧紧抓着她手腕,哪怕已经与柳黎充满倦意的眼睛相对,也不肯稍微松开哪怕一丁点儿。
“天太晚了,妳一个人不安全。”
四目相对,柳黎忽然发现那张假面下居然有那么点儿近似担心的情绪,更多的东西,柳黎看不懂。
偏过头,视线又停在徐佳妙的头发上,尽管整场晚餐柳黎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忽视她的头发,但此时此刻,手腕被人紧握,本该属于自己的发带被讨厌的人绑在头上,那抹蓝直直地怼在眼前,分明是明丽的色彩,却让柳黎觉得刺眼。
柳黎在生气。
她恼怒于徐佳妙的不知分寸,憎恶徐佳妙毫无自觉没有距离感。
“宋悦辰家长,”
手指快速地点了点徐佳妙的侧编发,柳黎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顾忌着宋悦辰还在,柳黎将唇附在她耳边,语气是自己都预料不到的恶劣和讥嘲。
“几年不见妳可能不知道,我过去的恋爱对象可不止有男人。”
手指捻住蝴蝶结末尾,柳黎后退一步,发带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掉落,麻花辫散开,不算凌乱,披在徐佳妙的毛衣上,激起一点静电,让柳黎指尖跟着颤了一下。
她看着徐佳妙,徐佳妙也看着她,徐佳妙的眼睛瞪着,嘴巴微张,是很让人满意的惊讶反应。
柳黎愉快地笑了。
转过头,留下一个潇洒背影,柳黎通体舒畅。
“再见。”
就像一个女人不会轻易披上一个男人的外套,一个直女也不会轻易接受一个女同的发带。
空气中有很轻的笑声荡了荡,那是柳黎不可自抑的心情,这场出柜突兀又荒诞,莫名其妙到她像个神经病似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应该也不过如此,但柳黎总觉得自己赢了。
她很少这么尖锐,或者说她很少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尖锐。可是今天,看着徐佳妙亲近自然的微笑,看着徐佳妙的从容不迫和游刃有余,她忽然就不甘心了。
凭什么我总是在妳的节奏里呢?凭什么我要适应妳呢?徐佳妙,我要妳也来感受一下什么是局促什么是慌张。
可惜这里不是西餐厅,不然临走前一定点首华丽大圆舞曲。
不过瑕不掩瑜,柳黎还是高兴的。
她像是战胜归来的将军,以英雄的姿态和面貌走出餐厅。夜色浓稠如华丽厚重的幕布,霓虹灯似乎都远了。
明亮的餐厅被她留在身后,狭小的一方天地,再不能进入她的眼眼了。
太过高兴,太过骄傲,太过理所当然。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短暂的惊讶之后,徐佳妙的眼神是欣喜的。
所以她没有看到,在她离开之后,徐佳妙从肩头捡起被她解开的发带,一点点将发带攥紧,手心抬到唇边,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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