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那串长达108年47天10小时15分的数字,沉甸甸的,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又像一层脆弱的金粉,涂抹在依旧悬于深渊之上的命运。林瞬坐在“时序扑克”的牌桌旁,周遭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她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流声,以及心脏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赢了。
一场豪赌,一场用自己仅剩的二十多天生命去搏杀的险局,她赢了。赢回了一百多年,一个在遗光城下城区看来近乎永恒的时间长度。
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疲惫,如同海底的淤泥,缓缓沉淀在心底?
那个企业女高管化为飞灰的场景,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与之前那个枯槁老人的结局重叠。在这艘船上,时间的多少,似乎并不能改变最终的归宿,只是将那个终点,推迟了一些而已。
富商和那个嘻哈年轻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看待一个新来的、随时可能消失的可怜虫,而是掺杂了忌惮、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一百多年的时间,在这张桌子上,也是一笔令人垂涎的巨款。
只有那个银发的荷官,零。
他依旧在进行着他的工作,洗牌,发牌,结算,动作精准得像钟表机芯,完美得没有一丝人味儿。但林瞬清晰地记得,在他宣布自己获胜的那一刻,那双冰封湖面般的浅色瞳孔里,曾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那不是对巨额时间转移的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某种计划之内的环节终于被触发的了然?
林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牌桌。赌局还在继续。她现在拥有了资本,但更成为了众矢之的。她必须更加小心。
新的一局开始。
底牌发下,林瞬拿到的是梅花7和方块2,一手几乎可以称之为垃圾的牌。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弃牌。现在,她输得起时间,但输不起警惕。
她将更多的精力用于观察。观察剩下的赌客,更观察那个沉默的荷官,零。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每一次切牌、洗牌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乐曲。牌在他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流畅地穿梭、翻转。林瞬注意到,他洗牌的方式并非完全随机,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他的小指会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勾挑动作,这会让某几张牌的位置发生不易注意的变化。
这是一种极其高超的控制技巧,若非林瞬这种常年游走在危险边缘、对细节有着野兽般直觉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在控牌?
这个念头让林瞬后背一凉。如果荷官可以控牌,那所谓的赌局,所谓的“一线生机”,岂不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所有赌客的命运,其实早已被无形的手摆布?
她死死盯着零的手,试图找出他控牌的规律,或者他这么做的目的。
又一局开始。林瞬的底牌是红桃K和黑桃J,不错的起手牌。她选择了跟注。
公共牌发出:红桃Q,黑桃10,草花3。
牌面出现了顺子的可能。林瞬的心脏微微加速。
富商加注。嘻哈年轻人跟注。瘦小男子早已输光了时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的座位空着,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
轮到林瞬。她注意到,在发出转牌之前,零那修长的小指,又做了一个那个细微的勾挑动作。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转牌发出——草花A。
这张牌,对她毫无帮助。她的顺子梦碎了,现在只是一手K、J高牌。
富商似乎对草花A很满意,再次加注。嘻哈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弃牌。
压力来到了林瞬这边。跟,还是不跟?
她的牌力其实已经不强,但零那个细微的动作,像一只小虫,在她心里钻营。他控制了牌,发出了这张草花A。是为了帮助富商?还是……另有深意?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对上零。他依旧面无表情,如同精致的人偶。但这一次,林瞬似乎捕捉到,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弃牌区的那两张底牌(红桃K和黑桃J),然后,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像蝴蝶翅膀扇动的气流,微弱,却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引起了剧烈的共振。
那是一个信号!
一个警告!
他是在告诉她,这张草花A是陷阱!富商的牌很可能非常好,甚至已经成牌!跟注,就是自杀!
林瞬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将牌扔进了弃牌区:“Fold。”(弃牌。)
富商不满地咕哝了一声,亮出了他的底牌——一对A!他组成了三条A!如果林瞬跟注,她将输掉一个巨大的底池。
一股寒意顺着林瞬的脊椎爬升。她猜对了。零确实在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给她提示!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她?
赌局继续。林瞬变得更加谨慎,她不再仅仅关注自己的牌和对手,而是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零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以及他脸上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非机械的表情上。
又过了几局。林瞬拿到一手边缘牌,正在犹豫是否要入局。这时,她看到零在洗牌时,无名指在牌叠侧面轻轻敲击了三下。
很轻微,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林瞬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死死记住了这个细节。
当公共牌发出后,牌面上出现了三张同花的牌。而林瞬的底牌中,恰好有一张是该花色的牌!
她瞬间明白了零那三下敲击的含义——他在提示她,后面可能会发出同花牌面!
这是一个机会!
她果断选择了加注,利用牌面的威慑力进行诈唬。果然,富商和嘻哈年轻人都被她唬住,选择了弃牌。她赢下了一个不小的底池。
又一次,零的帮助。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瞬像一块极度饥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零通过那些微动作传递出的信息。有时是提醒危险,有时是指引机会。她不再完全依赖自己的牌技,而是将零的暗示与自己的判断结合起来,如同在黑暗的雷区中,有了一盏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指路灯。
她的筹码,在稳步增长。从一百多年,慢慢积累到了一百五十年,一百八十年……虽然速度远不如第一次那般惊心动魄,但却更加稳健,更加……令人安心。
富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狐疑的目光在林瞬和零之间来回扫视,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现。零的表现天衣无缝。
终于,在又一场漫长的牌局结束后,富商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嘟囔着“运气真背”,离开了牌桌。嘻哈年轻人也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了。
牌桌边,只剩下林瞬一个人。
零开始熟练地整理牌桌,将散乱的筹码虚拟光影归位,用柔软的绒布擦拭着光洁的桌面。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林瞬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那里,目光牢牢锁定着零。
他整理完毕,准备离开,去往下一张需要他的赌桌。
就在他转身,即将融入中庭那迷幻光影的瞬间,林瞬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
“为什么?”
零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银白色的发丝在变幻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中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悬浮的光球慢悠悠地飘过,在他们之间投下流动的光影。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零微微侧过头,用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靠气流传递的声音,精准地送入了林瞬的耳中:
“因为……你的时间,‘颜色’不对。”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着那种精准而优雅的步伐,消失在了一片全息广告投射出的、绚烂而虚假的丛林光影之后。
林瞬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颜色不对?
她的时间……颜色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时间怎么可能有颜色?他是在暗示什么?她的时间来源?她的过去?还是……陆沉舟所谓的“债务”背后隐藏的真相?
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中翻滚、炸裂。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串长得令人安心的数字——189年22天05小时11分。
这串数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代表安全,反而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更加扑朔迷离的色彩。
零的提示,拯救了她,却也将她推入了一个更深的谜团。
她原本以为,这艘“轮回方舟”只是一个残酷的时间赌场。
现在看来,它更像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牢笼。
而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银发的荷官零,是牢笼的看守?
还是……另一个被困于此的囚徒?
林瞬站起身,离开了这张让她赢得巨额时间,却也收获了更多恐惧和疑问的牌桌。
中庭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但她感觉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知道,她必须弄清楚。
弄清楚零的话,弄清楚这艘船的真相,弄清楚陆沉舟的目的。
否则,即使拥有再长的时间,她也只不过是这艘巨轮上,一个等待被最终“回收”的、颜色特殊的……藏品。
她的目光,投向了中庭四周那些光怪陆离的入口。
“记忆迷宫”、“神经脉冲轮盘”、“虚拟角斗场”……
下一个答案,或许就藏在其中某一个,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测的游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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