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这样啊……”林悦失望，讪讪放开手，“呵呵，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
中年女人躲瘟疫一样匆匆走开。
旅客也走光了。
林悦叹了口气，跟在最后一只行李箱后面离开机场。
她很本能地上了一辆停在站口的出租车，没说目的地，车子就自己动了起来，带她回到城里，停在大学城。
林悦没付车费，下车，走向曾经的校园。
反正司机也不会叫住她。
她开始漫无目的在校园里游荡。
听说想要检验自己有没有变老，就去大学里面走一走——中年人总会以为自己完全没有变老，但只要去了大学城，他们就会立刻意识到差距——在自己眼里，大学生居然都是些小屁孩。
林悦左看看，右看看。
幸运的是，身边过路的大学生看起来还是同龄人。
不幸的是，走完一整条路，竟然没有一个男同学上前来问她要联系方式。
她其实是个美女来着……呃，她其实自信自己是个美女来着。
“一定不是我的问题。”林悦望天，自欺欺人，“都怪这个倒霉的世界，把我变成一条摆烂的咸鱼。”
因为无所事事，她游荡了许多地方。
从前上课的教室、宿舍楼、操场。
记忆很多，但是模糊。
从前的生活可真是乏善可陈啊。
她坐在体育场的看台上，茫然地望着操场，感觉自己像个游离世外的幽魂。
后排坐着一对小情侣，两个人聊着聊着吵起架来。
女生：“创业创业，你就只想着创业，根本就没有考虑我们的未来！”
男生：“说好了，今天不吵架。”
女生：“那你怎么就不能听我的呢！留在本地我们都可以轻松找到稳定的工作，稳定是能要了你的命？！”
男生反问：“舍弃自己的热爱和天赋，你真不觉得可惜吗？”
女生：“热爱又不能当饭吃！我不像你那么天真，我只想要朝九晚五干到退休。你不会不知道吧，一百个人创业，九十九个欠债。”
男生：“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打扰你——工作室已见起色，如果再加入你这个优秀的画师，我们的游戏一定会……”
女生打断他：“别说了！你烦不烦！我不可能跟你走的！”
男生：“为什么？只是因为现在的工作稳定吗？”
女生：“我就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喜欢轻轻松松的工作，就喜欢一眼望到退休！你如果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那我们就分手吧！”
男生：“我不可能放弃事业。”
女生：“那就分手。”
男生：“我也不会放弃你。”
女生：“你真是有病！”
林悦默默听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她曾经也是一个非常求稳的人——三百多天之前。
但是在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三百多天之后，听着女生对未来的想象，她已经快要窒息了。
一成不变，轻轻松松，一眼望到死？
那不就是现在的自己？
林悦仰天长叹。
她忍不住发声：“其实我觉得吧，学妹你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你男朋友的意见。我感觉他情绪还挺稳定，这种性格比较适合创业——既然你有热爱又有天赋……”
林悦边说边转头。
“走了啊？”
小情侣已经离开了后排。
她白给空气说话了。
有点可惜，但也没什么可惜——她被困在这一天，就算对小情侣说了什么，也无法真正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天黑了下来。
林悦懒懒地，不想动。
反正就算坐在这里睡上一觉，明天醒来也会回到自己床上。
忽地，她想起今天出门的目的。
今天不是来做咸鱼的。
她必须按部就班走完这一天。
她强打精神起身，往外走，经过煎饼果子摊时，又用自制的“我没病”假-币——不对，它都不配称为假-币，总之，林悦用自己写的便签买了一份煎饼果子。
摊主递给她两份。
林悦替摊主发愁：“但愿你平时不是这么做生意吧。”
走出校园，搭上出租车，返回单位宿舍。
靠近十字路口，她手心开始出汗，每一次落脚都好像踩着自己的心跳。
呼吸，深呼吸……
抵达十字路口了！
“轰！轰！轰轰轰！”
一阵轰鸣声如约而至。
街道的尽头蹿出几辆改装过的超级跑车，花花绿绿，飞驰在限速四十的人来人往的马路上。
眨眼就轰到面前。
林悦的眼睛几乎追不上他们的车速。
掠过视野的画面里，隐约能看见车手的右手离开了方向盘，勾过身边穿着清凉的女伴，和她亲嘴。
就在这一瞬间——
“砰！”
飞驰的跑车撞上了人行道上的行人。
路边响起尖叫。
“吱！吱吱——”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此起彼伏，超级跑车一辆接一辆停在路口。
林悦感觉喘不上气，她很用力地呼吸，拼尽全身力气，一顿一顿转过头，望向躺在远处的车祸受害者。
她怕血。
她有很严重的晕血症。
她的眼前开始冒出大片的黑色，黑色里面闪烁着无数金色的星星。
眼花缭乱，恶心想吐。
一整天里，她都在有意无意逃避这件事，不去主动想它。
是的，这个倒霉的日子，她近距离目击了一场车祸。
“按部就班，走完这天。按部就班，走完这天。”
林悦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双腿仿佛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好像全身被车轮碾压过一遍。
余光碰到那片刺眼的血红，让她快要承受不住瘫软在地。
心跳擂击，仿佛退堂的鼓。
“不要走，过去看看。”她用力攥紧自己的双手，拼命给自己打气，“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说不定离开这个诡异循环的关键，真的就藏在这里呢？
她每一天都在有意无意逃避这场车祸。
可是……万一这就是她被困住的原因？
因为恐惧，她一直无法脱离。
困在今天，足足三百多天。
如果一直一直不能离开的话，她还要被困多久？她还能撑多久？
她不断给自己打气。
她距离地上的血泊更近了。
三百多天来，她这是第一次接近这个被撞成烂泥般的受害者。
她的双腿疯狂颤抖，胸腔不停地抽搐。
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挺不住时，她终于走到可以看清楚受害者的距离。
“该不会……困在这里的用意，是要我救人吧？”
她战栗望向那一滩血。
受害者躺在血泊里，散乱染血的碎发遮住了他的额头和眼睛，他侧躺在地，受伤的是压在路面的另外半边脸，这一边没有受伤，皮肤苍白得像破碎的石膏。
看到他的脸，林悦狂乱的心跳不禁暂停了一瞬。
他好帅！
这位受害人，帅得就像个纸片人——说起来有点地狱，但他确实是被撞成了一滩纸片人。
帅哥让林悦克服了一部分恐惧。
她死劲攥紧双手，压住心脏的颤抖，猛然蹲下身去，探出食指，测他的鼻息。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撞到这个程度，他已经没有半点存活的可能性。
她确实感觉不到手指上传来半点气流。
此时此刻，她是僵木的，抽离的。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流水线上的机器人，木然做着“应该做的”动作——电视里，遇到快死的人时，都是这么演的。
探一探鼻息，摸一摸脉搏。
血腥味直冲大脑，眼前的画面开始摇晃，林悦蹲在这具血淋淋的尸体面前，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酒，连蹲都蹲不稳。
她把手臂绵软地向后探了探，身后没墙给她扶。
要不是这个人半边侧脸帅得惊天动地，她肯定已经晕过去了。
因为帅得不真实，给了她一种微妙的安全感。
纸片人的尸体……纸片人的尸体……
不可怕……不可怕……
耳边传来嘈杂的喊叫声。
林悦恍惚被拉回现实，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正准备退开，就被人重重撞到了一边。
撞她的是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年轻。
林悦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晕血症状大爆发，她两眼一黑，直通通向后栽倒。
她听到一声大叫——
“韩少，死人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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