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晟起早就带着那几个贴身的从京城一起带回来的随从,去往庄子。
照着往常的惯例,赵家老爷等一众人都是要陪同的,可这次赵晟特意吩咐,不让其他人跟着,赵家母等都松了一口气,乐得留在铺子里收拾那些破烂事。
赵青是第二天早上被从县城的千花楼里接回来的,赵家母不敢跟赵家老爷说别的,只说石板卖得不好,赵青在大集上受了柳家的气,所以在出去散心。赵家老爷赶上大儿子回来讨个喜气,因此未曾对赵青大骂,只呵斥了赵家母几句,赵家母忙又吞吐着说起应对那些退货的村民,赵家老爷没好气道:“晟儿这两天正好在商铺里,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弄糊涂账?是不是想自己找死!”
赵家母无法,只得再三嘱咐婆子们拦住那些退货的村民,一切等赵晟离开再说。
赵晟这边驱车前往老村的庄子,心情倒是很不错。他原以为赵青找上本村的那个什么柳倾雪,能翻个身,没想到临到门被人踹开了,赵家母也还是老样子,并没跟着鸡犬升天,照样当着他的面挨赵家老爷的打,垂头垂脑的蠢样子,让赵晟看着就觉好笑。
到了庄子,由守庄子的小厮引进内院里,就看见因年纪大了长年住在这里的尹嬷嬷迎了出来。
“嬷嬷!”
“少爷,你回来了!”
见尹嬷嬷还要往前走,赵晟几步走过去,扶住她,一直让到塌上,尹嬷嬷坐下,赵晟方才跟着挨着坐下。
这位尹嬷嬷正是当初跟在傅夫人身边,在傅夫人去世以后,一手扶持赵晟长大成人的奶婆子。
赵晟从小没了娘亲,尤为敬重这位奶嬷嬷,见尹氏行走比去年利落,赵晟大感欣慰,说道:“嬷嬷的寒腿养了这一年,看样子有点起色了,等我回京城,继续叫人在那家老大夫家里开药,给你拿回来用。”
尹嬷嬷摩挲着赵晟后背手臂,笑道:“你这孩子,一回来就盯着嬷嬷看,既然知道关心嬷嬷,也应该知道嬷嬷最惦记的就是你,你把自己照顾好,嬷嬷比什么都高兴,嬷嬷年纪大了,一点小病不值得让你这么分神操心,我在这里吃好喝好,怎么还能养不好呢?”
赵晟忙问:“那些人可有让嬷嬷操劳的地方?嬷嬷尽管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尹嬷嬷笑道:“哪里有!我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操劳,庄子的事儿全是你爹在管。前儿听说你要回来,你爹特意带了人来,把庄子上下又打理了一遍,就怕哪里落下一点儿症结,惹你不高兴。你就别给他们摆脸子了。”
赵晟哼道:“这是他应该做的,嬷嬷不用怜惜他们,他们一年到头在那村里头享乐,还不都是拜咱们家所赐,如果当初我娘亲不是可怜他,收留他,他一个庶子出身的能有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呢!”
尹嬷嬷叹道:“你又是这样,对他有想法不要紧,只是别气坏了你身子,叫嬷嬷也跟着揪心。”想了想,又问道:“那个赵姨娘现在如何?前几天他们来庄子干活,我因懒得见,就推脱身子不爽快,他们没敢打扰我,直接去咱们庄子那边了,我也没看见那姨娘。”
赵晟嗤笑道:“还不是老样子,还以为咸鱼翻了身,结果空欢喜一场!对,嬷嬷,你以后连见也不用见他们,省得心里不爽快,他们要去庄子干活,也不必让他们来这里。”
原来赵晟和尹嬷嬷口中的庄子并不在尹嬷嬷所居住的这处附近,离这里还有一百多里路,是当初傅家的发源地,那庄子占地颇大,养殖一些当地特产农畜,另有许多签了契约帮工的猎户,定期从那边山里打些野味送到庄子。
有些野味是生擒的,放在庄子里圈养,还有些活不了的,做成卤肉,放在赵家商铺里卖。傅家庄子养殖最出名的就是当地的一种山鹿。
庄子的出产,除了送到象蚁村的赵家商铺销售之外,还一路运送到县城,京城。赵晟在京城的商铺,很大一部分盈润都来自于庄子的山鹿等特产。
两人提到了赵家母,尹嬷嬷自然看出了赵晟脸上的愠色,劝道:“既然当初已经留下她了,现在也没必要再为这件事犯堵,我看,有他们帮着你支撑老家这边的生意,你倒能省些心!”
赵晟不语,说起当初,他何止是犯堵,简直是后悔莫及。傅夫人去世的时候,赵家老爷养在赵家老太爷家里的那个同房丫头刚好被发现怀了孕,那丫头就是现在的赵家母。
傅家人知道赵家母怀孕后后气坏了,傅夫人和傅家老太爷都不在了,只剩一个三四岁的傅晟,因怕将来傅晟被当时还是赵三的赵家老爷摆布,因此提出要求,让赵家老爷处置了赵家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就休了赵家老爷。
赵家老爷急得是焦头烂额,他入赘这么多年忍气吞声,现在好容易要仰仗傅晟这个儿子扬眉吐气当家做主了,却出了这档子事。要知道,赵家老爷那两个势利眼的哥哥,也全是看在他和傅家小姐结亲的份上,才没把他这个庶子出身的老三赶出赵家门去。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给赵家老爷出的主意,赵家老爷找来傅晟,哄他说爷爷家里爹爹房里的那个丫头,能生个小娃娃陪傅晟玩。
只有几岁的傅晟哪里知道这其中各种关系,一听有人能陪自己玩,乐得不得了,于是就当着傅家家族人面前说出了那句话:“我要留下那个丫头肚子里的小娃娃!”
等到越长越大,赵晟自然知道这是赵家老爷的一个“阴谋诡计”,用一个孩童稚子的口,堵住悠悠众傅家人的指责。赵家母和赵青,就是这么被留下的。
“我娘那个时候病重,他居然背着我娘和别人搞到一起,还搞出了个孩子,回头还有脸来骗我,我到现在还没为这个跟他们翻脸,对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赵晟说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咬牙。
尹嬷嬷劝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好在后来借着他们的赵家姓,躲过去一劫,也算是找还回来了。”
尹嬷嬷说的一劫,便是傅家后来在傅晟十三四岁的时候,因经营不善惹了一场官司,傅家商铺就此在京城无法再经营下去,赵家老爷给傅晟出了主意,也是经过了傅家人的商讨和同意,将傅姓改成赵姓,利用余资把傅家商铺改头换面,这才得以让家里的产业继续在京城发展下去。
至此,傅晟就变成了赵晟,赵家老爷也趁势改回了原本因入赘跟随傅家小姐的傅家姓,由“傅家郎”叫回了本名——赵家老爷。
改头换面后的傅家商铺已大不如从前,如今京城的赵家商铺,除了老家庄子的鹿品特产,没有什么其他叫得出名的商货,在大商户如云的京城,连小杂货铺都算不上一个,且经营状况一年不如一年。
所以赵晟在听说了赵青母子搭上家乡里修官山路的柳家之后,嫉妒羡慕恨,种种情绪皆有。
可这回回来一看,赵家母的期盼竹篮打水一场空,赵青依旧是个到处鬼混的村溜子,什么也没改变,赵晟反而心情不错。
听赵晟提到柳家,尹嬷嬷道:“我正想和你说呢,这柳家的东家姑娘,好像还真有两下子呢!”
赵晟道:“再怎么样,这件事跟咱们也没关系了,不瞒嬷嬷说,我昨天一回商铺,就见着个媒婆和个帮工的亲戚打架,说人家柳家再也不想和赵青有关系,想想也是,我那个弟弟,也就他娘那个外甥女能包容了,哼,也算是他们家自产自销。”遂将昨日在赵家商铺的见闻讲给了尹嬷嬷。
尹嬷嬷一听,忙说:“这么说,还真是我私下打听的那样,是姓赵的婆娘还想方设法巴结的柳家呢?这婆娘这点倒是有些明白!”
赵晟道:“明白什么?她巴不巴结的,人家也不想嫁给她儿子了。”
尹嬷嬷道:“你不晓得,一开始的说法是柳家是你爹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为了照顾刚死了爹的柳家丫头,才跟着结亲的,但之前你爹已经想法子去要那条山路了,还是我劝着他去想办法的!”
赵晟道:“嬷嬷,我之前在信里也听你提过,说县太爷也管不了这条山路,所以咱们家要不来。姓赵的婆娘大概是想让她儿子用结亲的方法把山路要过来,怎么,这有什么明白的,还不是我那个爹指挥她这么做的?”
尹嬷嬷摇头道:“我说姓赵的婆娘明白,不是说她听你爹的,而是她正想着法子对付你呢,而且到现在还没死心!”
赵晟不解,尹嬷嬷道:“姓赵的婆娘可没有看起来那么老实,也没有对你当初留她一路多加感激,她坏着呢,总想扳倒你,翻身做赵家的主人。她要是能让她儿子咬住柳家东家姑娘,咬住那条山路,到时候,连咱们也奈何不了她了。”
赵晟不以为意道:“就她?嬷嬷,咱们也不是没跟她相处过,您看人最准,怎么这么久,她都没露出个行迹来?一直是个说话办事都颠三倒四的样子!”
尹嬷嬷道:“姓赵的婆娘的确不行,但她那个妹妹,倒是精明得很,我也是最近看她们鼓捣赵青的婚事,擦看出来一二,我看,当年,给你爹出主意找你出面帮他二儿子说话的,就是那个徐氏。”
“徐氏?”赵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赵家母身边总跟着的那个,说是死了丈夫无家可归的可怜妹妹,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人。
尹嬷嬷道:“你说昨天在商铺看见帮工亲戚打架,说的那帮工亲戚,就是姓赵的婆娘那边的人,她们已经开始往商铺里头塞人了。”
尹嬷嬷给赵晟分析了一下,赵家母之前之所以老老实实,只是因为自己家儿子没长大,而现在,赵青已然成年,虽然一无是处,但赵青的婚事就是一个机会,除此之外,赵家母连同徐氏,也想窥探商铺的各项事宜,不但找了媒婆,还找了帮工,四处打探,给她们姐妹俩将来铺路。
“这样?”赵晟一听,不免火大,“我好心留着她们,她们不想着为我好好打理生意,倒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小心思,想走?我现在就回去撵了她们!”
尹嬷嬷忙道:“晟儿你又沉不住气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姓赵的婆娘和她妹子就是咱们的一个帮工,当初既然留下了,现在她们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见赵晟稳下心神,她语重心长道:“其实嬷嬷知道你的心,她们在赵家一天,你就心里不舒服一天,但晟儿你要知道,现在世道变了,男尊女卑,新帝登基这几年,特别重视礼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若是冒冒然将这两个婆娘赶出去,不免要牵扯你那个弟弟,若是搁在十几年前,赶走个庶子不算什么,但是现在……”嬷嬷摇头:“怕是要影响你的名声啊!”
赵晟一想,可也是,做生意的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若是赵家商铺落下个东家不孝的名声,在京城里的各路客人,肯定要对着他的商铺绕路走了。
“嬷嬷,依照你说,应该怎么办妥当?”赵晟问道。
尹嬷嬷笑道:“对付发帮工嘛,自然是要用驯服帮工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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