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柱香后,宋元晟看见了一处别院。
这座藏在深林中的院子周围只有无边的竹林,隐约还能看见一两条上山的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地方……是厉奉的?
宋元晟疑惑地看向厉奉。
厉奉没说话,推开篱笆门进去了。
宋元晟只好跟上。
这处别院构造简单,远比不上王府的奢华。若不是厉奉带他来,他定会以为这里是哪个山野农夫的住处。
一间卧房一间厨房,卧房旁边是简易的书房,仅用一帘隔开。这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还有一壶热水。
厉奉不说话,宋元晟也不好开口问。
约莫是在深林里的原因,周遭安静到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身体稍微一歪,脚下的木板也会发出酸牙的摩擦声。
宋元晟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
“每年冬猎和春园诗会,我都会来这里住上一阵。”厉奉终于开口,声音似乎被粗粝的砂纸摩过,“你应当不记得我娘亲长什么模样了。”
宋元晟怔怔地看着厉奉。
他确实不知道瑾妃长什么样子,连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瑾妃的样貌。如果不是厉奉提,他甚至都不知道原主小的时候原来见过瑾妃。
“过来。”厉奉领着宋元晟走向书房。
厉奉从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中取出一幅画卷,轻而仔细地展开后,将画卷挂在了凉架上。
宋元晟瞧着画像中的人,惊愕的瞪大眼睛。他很艰难才压下心中的惊骇,脚心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虽然没真的在古代生活过,但他上过历史课,见过那些历史人物的画像。有些确实美,可若是仔细去瞧,就会发现那些画像的眉眼似乎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是身上的服饰不同,才能让后人凭身份认人。
可厉奉拿出来的这幅画也太栩栩如生了。
他不懂画,但他总觉得这种画法是现代人的风格,毕竟古代人更讲究的是神韵,而这幅画,对一个人的外形描摹得十分精准。
难道这个小世界里还有另一个和他一样来做任务的人?又或者是什么穿越者、重生者。
原本宋元晟是不信这些奇怪诡谲、脱离科学的事情的,可他自己就是这么个不科学的例子,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会是谁?
“这是我从北县回来后,给我娘亲画的。”厉奉轻轻地抚过画像上的人,“是第一幅,也是最后一幅。”
宋元晟猛地看向厉奉,“这是你画的?”
厉奉:“本王不像是会作画的人?”
“不是不是,王爷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宋元晟紧张到喉咙发紧,艰难才说出话来,“只是王爷这画技颇高,不知师承何处?”
厉奉眉毛一挑,目光中多了几丝狐疑。
宋元晟被厉奉看得心虚。他说错什么了?问一问是跟谁学的应该没毛病吧?
“你不会作画?”厉奉反问。
“?”宋元晟先是一愣,而后紧张到脸色微白。
他全然没想到这点,亦或者说没记起来这点。
虽说时间重置后,这个小世界的人大多都性子大变,几乎全员恶人,但每个人身上的技艺或多或少都是有保留的。
世人都说宋芝行宋学士府上的小公子顽劣不堪,不学无术,实际上原主有玲珑心窍,胸中有墨水,手上有技艺。
原主是会作画的。
但宋元晟不会,也不记得原主会。他甚至在看到厉奉这幅画的第一反应也不是从所谓的专业角度,而是无比业余。
他这算是暴露了么?
厉奉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宋元晟觉得额头都是冷汗,甚至里衣也湿透了。
“我只是随口一问,紧张什么?”
厉奉伸手抹掉宋元晟额角的一大滴冷汗,而宋元晟全然不敢动。
厉奉最角一勾,看向宋元晟的眼神又温和了几分。
“我会。”宋元晟屏着一口气说,“只是技艺不佳。幼时宋芝行经常让我与宋庭比作画,只是我对作画实在没有什么心得,末了也只能落得一个‘惨不忍睹’。”
宋元晟说着说着冷汗也不冒了,方才僵硬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他解释得真好,还顺带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被父亲打压的悲惨人设。多少骄子在最亲近的人的打压下变成了废人一个啊。
非常符合他现在的人设。
厉奉轻笑一声,重新看画,也没说信不信。
宋元晟自觉已经瞒天过海,也镇定地欣赏起厉奉的画作来。
瑾妃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厉奉的模样生得这般好,也是因为瑾妃本就生得好看。想到与厉奉长相有九成相似的厉显,宋元晟也不由得好奇起皇后的模样。
都说生儿肖母,或许皇后与瑾妃也有些许相似呢?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瑾妃会是当朝皇帝最爱的女子?
宋元晟悄悄看向厉奉,发觉厉奉眼眶微红,眷恋隐忍,心底也软了一块。
厉奉自出生起便过得不好,在北县为厉显做的那一切更是让厉奉小小年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
按照厉奉作画的时间推测,瑾妃许是还没看到厉奉封王就已经去了。
垂着的手指蜷了蜷,宋元晟主动牵住了厉奉的手。
厉奉垂眸看他,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讶异。
宋元晟轻咳一声,视线有些飘忽,“王爷别多想,我只是……”
后面的话全被堵在了嘴里。
厉奉不由分说地亲下来,有力的手掌托住他的脑袋,嘴上的动作却温柔缱绻,全然不似之前要将他拆吃入腹那般。
宋元晟被逼出眼泪,眼睫只是轻动一下,晶莹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
厉奉动作一偏,吻住了那滴泪。
“哭什么?”
宋元晟:“……”
怪谁?
厉奉又亲了亲他的眼睛,把他抱进怀里。
“我从未带其他人来过,更未曾有除了我与我娘亲之外的人看过这幅画像。”
厉奉将他抱得很紧,却没弄疼他。
宋元晟还有些恍惚,没完全从刚才的温柔中回过神来。
“阿怨,你的字是什么?”
宋元晟茫然,“什么字?”
厉奉很有耐心,“每一个世家公子既有名也有字,我名‘奉’,字‘仲宣’。你的兄长名‘庭’,字安宁。你的字呢?”
“我的字……”宋元晟绞尽脑汁回想着原主的资料,但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原主的字是什么。
厉奉激他,“宋芝行给宋庭取了字,没给你取么?”
“当然有!”宋元晟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
有个屁,原主的资料里根本就没写啊。
厉奉:“嗯?”
“……元晟。”宋元晟闭着眼睛,硬着头皮道。
厉奉:“哪两个字?”
宋元晟心如死灰,“元宝的‘元’,‘日成’晟。”
厉奉蹙眉,“‘成’?为何不是与“盛”同音?”
“我怎么知道。”
宋元晟总不好说这是福利院院长给他起的名字,院长念的就是“成”音,那就一直都是“成”音。
读作“盛”音时确实有“光明”之意,可他地人生打小便没有什么光明可言,是什么音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顺口便好。
多少福利院出来的孩子都没能有一个好名字呢。
厉奉也不纠结,终归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不哭了,陪我去个地方。”厉奉抹了抹宋元晟的眼角。
宋元晟瞪眼,“我没哭。”
“好,你没哭。”厉奉转性了似的,嘴也不毒了,都会哄人了。
宋元晟觉得厉奉不对劲,但又从厉奉的神色里找不出半点破绽,干脆算了。
出门后,厉奉帮他戴上眼纱,一边系带子一边叮嘱,“虽说你的雀盲症算不得严重,出门却还是要将眼纱戴上。回去后我再寻人做几条。”
宋元晟拒绝道:“不用,一条就够了。”
多了他也戴不完啊。
厉奉语气坚决,“不行,得与你的服饰相配。”
宋元晟:“……行吧。多谢王爷。”
出了别院,顺着旁边的小路往山上走,停在一处坟前。说坟倒也算不上,因为这是衣冠冢。木质的墓碑“先妣江氏衣冠冢”几个字清晰可见,也不知是不是近几年才立的。
宋元晟愣了一下,这是瑾妃的衣冠冢?
厉奉竟然在宫外悄悄给瑾妃立了衣冠冢?
宋元晟对厉奉的大胆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是我娘亲的衣冠冢。她本姓为‘江’,名叫江清芷。”厉奉说,“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甚至皇陵的墓碑上刻的都只是的‘瑾’字。”
虽说厉奉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宋元晟还是听出了厉奉的弦外之音。
厉奉希望这个世上还能有人能够记住瑾妃原本的名字。
宋元晟斟酌再三,决定称瑾妃一句“江夫人”。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又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他们回到别院时,院内的地面已经覆了一层白雪。
虽说这里烧不了地龙,但屋内却十分暖和。宋元晟喝了一杯热茶后浑身都熨帖了。
厉奉脱掉披风,去了厨房。
宋元晟慢慢悠悠地晃到厨房门口,探进去一个脑袋瞧人。
锋利的尖刀被厉奉用出了花,很快一张完整的鹿皮便被剥了下来。
宋元晟没见过这种场面,差点被刺激吐了。
“会生火么?”厉奉问他。
宋元晟咬着牙点头。
厉奉:“门口有柴,去生。”
“哦。”宋元晟得了令,转身就跑,没有半点犹豫。
刚到柴堆旁,他顿觉不对,脚尖一转,猛地冲向茅厕,吐了个昏天地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