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李青黛回医馆去了。

李细辛送女儿回去,陆小凤和古穷图还在喝,黄蓉倚坐在窗前,她面前的人换成了花满楼。

黄蓉抓着玉环上的系绳,轻轻晃动,玉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本想拆一只下来,扣在我的玉箫上,把另一只还给你。”

“但是想到这对玉环自战国时就在一起,经历了千年,现在要把它们拆开,它们一定不会愿意的。”少女言辞烂漫,心思天然,在她眼里这对玉龙环也有了心,有了情,不舍分离。

然,玉本无心,有心的是人。

花满楼柔声道:“那就不要拆开,一起挂在你的玉箫上。”

听他这样说,黄蓉便又开心起来:“明明说好再见时,要给你带开得最好的花,没想到突然就在这里遇见了。”

花满楼笑了笑:“我却十分庆幸在此遇见你,能够在遇到麻烦事时陪在你身边。”

黄蓉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说,倒要多亏了爱管闲事的陆小凤呢。”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听到你这么说,一定得意得很。”

黄蓉看了一眼已经有八成醉、直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陆小凤:“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只希望李姐姐也能这么想。”

她似有感怀,轻声唱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才十七岁的姑娘,嗓音清脆娇柔,低声处婉转动人,但她的年龄和阅历都不足,只有同情而生脉脉愁思,尚不足以唱出这阙词曲的孤寒彻骨,她自己也知道这点,叹了口气道:“以往听我爹爹念诵这些‘愁’啊、‘恨’啊的句子,我只觉得他又在想念我妈妈啦。可这段日子我见了一些人,听了不少事情,又觉得人人都有愁苦烦恼,包括李姐姐,也包括我自己。”

她忽然伸手,在花满楼的脸上戳了一下,而后笑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一直高高兴兴的,不要有半点忧愁。”

花满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第一次黄蓉戳他脸时,像是要确认他是个活人,其实也在捉弄他,把自己手上沾染的煤灰抹在了他脸上,这是她第二次戳他的脸,只是想要他笑一笑。

于是他便笑了,这是一个温和的、带着安抚的笑:“看来这段时间你经历了很多,人如果开始有烦恼,那她就是渐渐长大了。”

黄蓉沉默了许久,才怅然开口道:“要是人永远不必长大,该有多好啊,虽然我也知道这是不成的。”

花满楼有心哄她,道:“你可以不长大,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黄蓉果然笑了起来:“等到四十年、五十年后,等我老得和那些婆婆一样,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牙齿都松动了,还是个小姑娘吗?”

花满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看不见的,所以我没见过你年少时是什么样,也无所谓四十年、五十年后你是什么样,你在我心里,就一直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黄蓉笑个不停,只是笑着笑着,擦了下眼睛,她反过来握住花满楼的手,一下一下地晃着,道:“我知道你是在哄我开心,但我也知道,你是希望我开心才哄我,所以我很开心。”

花满楼没有辩解,黄蓉也知道,很多人哄女孩子的时候许下多少海誓山盟,其实都是虚话、假话,但花满楼不会说谎,所以她才这样开心。

她开心了,才有兴致谈今说古:“明天我们就要去找那个秦方好了,可我还没有和你说过,《九阴真经》的来历。”

花满楼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陆小凤是,已经在桌上趴了半天的他终于慢悠悠爬起来,端着酒杯走过来:“想必你们不介意多一个听故事的人吧。”

黄蓉开心时总是很大方的,何况陆小凤是花满楼的好朋友,他自己也是个聪明有趣的人:“我今晚说了不少故事,看来只有这个故事,你感兴趣了。”

陆小凤道:“你之前讲的那些故事,我都听过了,比那还要夸张十倍的我都听过,改天我也可以给你讲讲我所知的版本,但这个故事我确实没听说过。”

“那你可要听仔细了。”

却说宋时有一位文人,他乃是状元及第,在朝中做官,那时的风气本就重文轻武,他身为文官对武功自然是半点也不懂的,就在他67岁那年,徽宗皇帝下令收集天下道经编纂的《万寿道藏》已成,皇帝让他负责将道藏整理刻录,因为是皇帝的命令,他自然是兢兢业业,不敢大意,反复通读,小心刻录,花了四年时间才终于完成了这部《道藏》,却不料在通读道家典籍的过程中,他竟不知不觉间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

陆小凤连连称奇道:“我也认识武当派的诸位道长,包括武功剑法最为高深的木道人。”

花满楼知道木道人,也知道他是陆小凤的朋友:“是那位‘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

陆小凤点头:“我曾问他,道士修道,他一生得意的东西中为什么没有道法,他说,大道希微,他穷尽一生也悟不透一二,所以武当派的大小道士才希望从祖师所留的武学中窥见道的痕迹。”

如果说世人求道是找到一条路,然后沿着这条路向上攀登,那这位宋代的先人便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山巅,而后低头回望那一条条攀登的山路了。

达到这样境界的人,竟然不是江湖武者,而是一位文官,还在76岁高龄时被皇帝派去剿灭方腊之乱,方腊敢起兵造反,手下自然有许多高手,使得官兵连连败退,作为剿匪的官员,他愤怒中亲自出手,将那些跟随方腊造反的高手全都杀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这些高手能练成这么好的武功,都是有门有派,还有江湖朋友的,这些人跳出来指责他不讲江湖规矩,以大欺小,还害人性命。

官兵剿匪哪有什么江湖规矩的说法,两方自然说不到一起去,那些人喝问他的师承来历,他却说自己没有师承来历,一番厮杀后,两败俱伤,他负伤逃走,那些人死伤不少,深觉得这投靠朝廷的狗官可恨至极,既然找不到他本人,便齐齐寻到他家中,灭了他满门。

花满楼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他是最不喜杀戮的,何况还牵连到无辜的家人老小,陆小凤叹了口气,经历这等惨事,难怪他们这一脉的人情愿孤居海外,也不返回中原了。

黄蓉道:“他的武功冠绝天下,但也架不住满江湖的追杀,所以隐居起来,一心破解仇人的武功,只等到哪怕那些人一拥而上,也奈何不了他时,才重新出山。可等他出山时,他的仇人竟都已不在了,年轻的江湖人也全不知当年搅起万丈风波的老者是谁,他走遍大江南北,才终于寻到一人,她当年是个十六七的姑娘,如今已经是躺在床榻上、六十余岁的老婆婆了。”

陆小凤惊道:“这就过去了四十多年?!”

黄蓉道:“没错,在他苦心孤诣,终于武功大成,破尽所有武学招式,足以一人匹敌天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连最后一个仇人都没几天好活了,他没有杀那个人,还喂了她几口粥,才转身离去。”

霎时间听者皆默默,连不知何时醒来的古穷图都没有说话。

天下第一也抵不过岁月如刀,纵有无双绝学,终落得恩仇两空,大悲无言。

“他将毕生心血书写成册,便是《九阴真经》,书成后没有多久便过世了。”

“尽终天年两甲子,享年一百二十岁。”

黄蓉道:“你们都不问吗?”

花满楼道:“问什么?”

黄蓉道:“练《九阴真经》是不是真能活到天年之寿啊。”

花满楼淡淡回道:“生命的珍贵在于你热爱生活,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快乐,如果你已活得足够精彩,那你的生命就是完满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秋天到了树叶总要落,所以才要珍惜拥有的每一天,而不是去追求更多的明天。”

陆小凤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我就和他不一样了,我只想哪一天醉死在酒缸里,或者沉睡在温柔乡中,要我活上一百二十年,活到认识的朋友都离开了,我自己也老得打颤,没有一个姑娘愿意陪我喝酒,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酷刑。”

黄蓉叹道:“花满楼,你可千万记得提醒我,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陆小凤,一定要给他身边的漂亮姑娘带把铲子。”

花满楼闻音知意,鼓掌道:“好主意,能让他招惹的姑娘替他醉死后挖坑掩埋,倒是胜过刘伶了。”

陆小凤拱手道:“您可真是位小姑奶奶,花满楼,你也不是真君子。”

黄蓉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当然不是真君子。”

陆小凤大笑:“他遇上你,下辈子都做不成真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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