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唐欧她们怎么突然想到去博物馆呢?
原来前两天的古代文学选修课上,老教授临时起兴:“让我考考你们——如果你是生在封建时代的一名妇女,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教授扶了扶滑到鼻尖上的小圆眼镜,两眼一眯,探照灯似的在教室里来回地扫:“那个闭目养神的同学,你来!”
唐欧被邻座掐一把,倏然睁眼:“到!”
老教授叹了口气,换个问法把问题重复一遍:“就是说,如果有前世,你觉得你前世过什么样的日子?”
唐欧沉吟半晌:“……吃?”人总得吃饭。
“吃完之后呢?”“睡。”哪有人不睡觉。
“吃睡之外呢?”
“……发呆。”她自己喜欢发呆。
教授冷冷道:“我明白了,合着你上辈子是条猪儿虫啊,坐下!不,你给我站着……那边的同学,你来说说。”
孙佳星站起来,大概起来的时候牵扯到肺,扯出一长串咳嗽——孙佳星一换季就气管炎发作,成天价在上铺吭哧吭哧地咳,连带上下床也簌簌地发抖。
“上辈子……咳咳……上辈子,应该总是在看同一幅画面吧。”
“画面?”
“一个正方形,四条边不是直的,是细波浪纹……它有时是蓝的,有时是白的,也有五彩灿烂亮的时候,像锦绣,像琉璃,但还是灰色的时候最多……”
说着说着,孙佳星就觉得心口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格外地难过——可能是因为气管炎。
教授:“你说的这个正方形是什么比喻吗?”
孙佳星:“不,就是正方形。”
教授:“你也给我站——算了,你还是坐下吧——我再问一个同学,你。”
她敲敲乔婀的桌板。
乔婀双手托腮,微笑道:“捕鱼,打猎,采果子,然后生一通火把它们全烤熟。睌上睡山洞,兽皮当褥子。”
教授:“你那不是封建社会,是原始部落。”
乔婀:“是的,我如果生在封建时期,我还不如跑到山里去当野人呢。”
教授:“站起来站起来!”
乔婀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这时有个叫秦姗姗的女同学举手道:“老师,我能讲讲吗?”
教授本来气得不想理人了,见她语气真诚,决定给她一个机会:“同学你讲。”
于是秦姗姗开始大讲特讲,从古时候深闺的女人怎样行走坐卧,怎样打扮梳妆,到怎样驭夫有术,整治那些个把步摇甩得稀里哗啦的“狐媚子”……她要梳漆黑端整的发髻,用全套的烧蓝点翠的簪钗护着——哪能像有些轻狂人,把那钗子簪子乱插一气,旁逸斜出的,行动起来枝枝桠桠满头乱颤,不像话!她还要穿印花闪光缎的上袄,鹅黄底遍洒蓝粉蝶,滚两道绣花阔边,祥云样的襻纽一朵结着一朵。下身一袭天青绸百褶裙,每一道褶裥中都掖一根丝带,丝带坠着银铃铛,她一步步走,那铃铛都不带响的——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呢……她后面还应跟几个丫鬟婆子,走到哪里都有下人向她矮身低头。当然她自己也是要行礼的,面对丈夫或长辈的时候,她款款屈膝,小手叠在一起道个万福,多美!当然会有娇美的小娘气她的风头,气得把后槽牙都挫平了,但也不得不低眉垂睫,掩下眼里的嫉恨……
原来这秦珊珊酷爱宫斗宅斗类的小说,遍览群书之后,臻入化境,把二十一世纪的高校校园当作封建时期的深闺后院一般的存在,身边的女同学被她自动识别为妯娌、丫鬟或情敌,有人是她要巴结的,有人是她要拉拢的,有人是她要比下去的,有人是她要踩在脚下成为鞋底泥的。
秦珊珊惯用心计,把《胡解红楼之宅斗面面观》奉为人生圭臬,发条微信都要在心里打十八道拐,说话做事全是文章。她得意于自己的“胸有城府”。
但大学到底不是大宅院,秦珊珊深感自己生错了时代,可惜她这一番图画,无人在意,就趁这个机会滔滔地输出,间杂着“宠妾灭妻”“正妻偏房”“当家主母”“嫡庶有别”之类的让人听不懂的话。
孙佳星在她后面一声递一声地咳嗽,教室里充满奇异的空气。秦珊珊说完,得意地看着教授。
教授听呆了,待要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上下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像一条被晾在岸上的鱼,直到下课铃响,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这一口气里了。
“你们,所有人,”她盯着讲台下那一张张天真烂漫而愚不可及的脸,“这周末都给我滚去历史博物馆、好、好、看、一、看!”
******
于是全班都去了市博物馆,除了唐欧她们宿舍,她们几个不知怎么被导航带到一个错误的地点。
找错地方不奇怪,奇怪的是,在那个本不该出现博物馆的地方,真的有一座博物馆等着她们。
当前,乔婀和别的同学在山脚,眼看着白雾浙渐退散,光秃秃的山顶露出来。山顶的博物馆消失了,就好像世界的一个偶然的错误得到修正。
乔婀:“……哦豁。”
她的舍友有麻烦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