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提笔写下最后几个字,正要落款,突然想起什么来。
她问:“小师弟可要给师尊写几句话?”
陆随舟正帮她磨墨,闻言动作停了下来,笑道:“那师姐便帮我告诉师尊,随舟祝他新年好,愿他此去,得偿所愿。”
江祈闻言,便又在其后添上几句话。
给二师妹写信时,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把她与小师弟结为道侣的事儿写上。
二师妹是个急性子,若是知晓小师弟趁她不在干了件这么个大事,恐怕无心历练,直接得杀回宗门同小师弟打架。
不妥,不妥。
待二师妹回了宗门,自然便会知晓此事。
她将信纸放在一旁,等墨汁干透。
年关将近,师尊和二师妹今年并不回宗门,因此整个白云峰也就她与小师弟二人。
师尊是常年在外云游的,二师妹与小师弟虽然平日里常在宗外,但新年之时总会回宗门。
今年二师妹同几位师姐师兄去了北境的秘境历练,预计明年下半年才回得了宗门。
这倒是她头一回与小师弟单独过新年呢。
这回没了二师妹,少了几分热闹,虽然这二人一见面便争锋相对,但打趣斗嘴的,也着实有趣。
想到此处,她眼里不觉染上几分笑意。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又抽出一张信纸来。
陆随舟正把她刚写完的那封信放至一旁,固定好晾干,抬眼见她正揉手腕,便道:“师姐可写累了?”
“不如我为师姐代笔。”
江祈笑道:“无妨,信自然要亲手写才行。”
“仅剩几位恩师的信,便写完了。”
陆随舟于是不再打扰她,将墨迹干透的信一一放进信封装好,又按着地址簿子写好收件人与地址。
师尊常年外出云游,这些人际交往的联络,逢年过节的年礼,以及宗门中的琐碎杂事,都是师姐在一手打理。
分明都是极琐碎繁杂的事情,她做起来总是又快又有条理。
陆随舟记得他幼时心浮气躁,师尊每回罚他抄书时,他总偷偷寻了宗门中其他弟子,给人灵石,让人模仿他的字迹帮他抄。
后来被师父发现,让他在师姐跟前罚抄,师姐读医书,他就在同一张书桌上慢慢地抄,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他明明是个不太耐得住性子的人,那时候却恨不得罚抄的时间再漫长一点。
日子长了,他便也渐渐习得了师姐的几分静气。
待写完了信,又要准备年礼。
陆随舟打开库房的大门,这里不见多少灰尘,也没有丝毫异味,明显是有人时常精心打理着的。
师姐写了个清单给他,他只需按着单子将物件取出来。
那清单写得细致,每样物件在哪,拿取时的注意事宜,都一一道明了。
陆随舟在一排排的木柜中穿梭,目光越过那些珍贵灵药、仙器宝物,一寸一寸寻找着。
他左手持一卷拉开来足有一人高的清单,右手执笔,取了一样便划去一样。
目光落在走廊尽头处的一个物件上时,他顿了顿,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一把旧桃木剑,明显是孩童用的尺寸,上面布满划痕,手柄处缺了一块。
桃木剑旁有个小木牌,上面用尚且有些生涩的笔迹写着:小师弟的宝剑。
他的目光移至右边的格子,那是一只破旧的丑木鸟,旁边也有个小木牌,上面同样写着几个字:二师妹的玄鸟灵宠。
这两样东西与周遭的天材地宝格格不入,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打理得最为用心细致。
他不禁一笑,笑着笑着突然顿住了。
他想起来在幼时,白云峰并不富裕,是十二峰中最穷的一座。
师尊虽凭借实力强成为一峰之主,可却是个实打实的穷剑修,每次宗门任务的收入也就堪堪够他修炼的支出和养活三个徒儿的。
他们的日子虽然并不算清苦,但也称不上富足。
那时他的桃木剑,是师尊自己砍了桃树,亲手削的。
二师姐的木鸟,也是师尊自己刻了哄徒儿开心的。
他和二师姐十五六岁时,师尊便开始常年不在宗门。
但后来每年白云峰的年礼络绎不绝,他和二师姐在宗门从不会被人刁难,请人帮忙少有被拒绝,宗门资源未曾短缺过。
那并非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而是因为师姐年年做着这些,白云峰的琐事,宗门的规矩,人情往来,各处打点。
他和二师姐这些年常在外历练,新年时总是踩着日子回宗。
师姐总是会比他们提前一段时间回宗门,却从不提做了这些琐事。
他和二师姐拥有宗门最好的资源,可以一心一意专心修炼,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去理会繁琐讨厌的规矩。
他忽然心头有些发闷,痛恨起自己的迟钝来。
那些师尊不在宗门的日日夜夜里,一贯不理世事只会修炼的师姐开始走出白云峰,学着人情世故,在宗门中任职,为完成宗门的任务各处奔波。
他和二师姐曾为此感到不解,劝过她不要那样劳累,她每次都应下,却依然如旧。
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谁又会真的喜欢做这些琐碎的事呢?
她在宗门中得到的都是友善的对待吗?
她会不会也受过冷眼,吃过旁人的闭门羹?
他心脏一阵抽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取出那把桃木剑,放在心口,接着支撑不住似的坐倒在地上。
他垂眸想着,他太迟钝了。
他自以为爱她,其实对她所知甚少。
她曾独自走过那样长的一段路,他就在她身旁,一无所知。
他一直以来被仇恨催动着向前,血海深仇,让他不敢停下。
他想变得强大,想保护师姐。
可其实是他先被师姐保护。
……
江祈满意地在一列长长的清单上打好最后一个对勾,又反复看了几眼,确保无一遗漏,顿时心满意足。
这次仅仅花了一日,便了结了这些琐事,果然二人比一人快得多。
她又翻开账本,对起账来。
她这些年游历四方行医时,在各处也都置办了些产业,年关掌事们送来的账簿,虽已经赵嘉查过,但她也需要亲自过目。
这段时日的确事多繁杂,多亏了这回有小师弟帮忙。
“小师弟?”
江祈抬头便见他踏风雪而来,他发间落了几片雪花,清冽的寒风伴着门开吹入,仅仅一瞬又被关在门外。
他将手中储物袋递给她,道他已经将年礼一一包好,合在一个储物袋中,又分别做好标记,届时与信一同送至驿站。
江祈看出他有几分不对劲。
那双漂亮的小狗眼失了些神采,眼尾发红,说话时有点不易觉察的鼻音,似是哭过。
江祈放下笔,偏头问他:“怎么了?”
陆随舟道:“只是觉得师姐这么久以来,很辛苦。”
江祈问:“为何这么觉得?”
陆随舟环顾四周,目光从那一摞未对完的账上扫过,他抿了抿嘴,道:“我应该早些帮师姐的。”
江祈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笑道:“现在也不晚。”
她又眨了眨眼,道:“既然小师弟想帮忙,过来,我教你对账。”
于是一人细致地讲,一人认真地听。
只可惜陆随舟在剑修上是个奇才,论起商经来却头疼万分。
江祈见他分明听得难捱,还要强撑面子的模样,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
小师弟这爱逞强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偏偏她又爱逗他。
偏偏她每回逗他,他都听得认真,什么话都放心上。
太好骗了,小师弟啊。
她弯了眉,笑眼盈盈地看着灯下之人。
陆随舟正苦大仇深地将那账本翻来翻去,冷不丁看见师姐对着他笑,顿时红了耳尖。
这回他倒是真看出来了。
师姐一定是笑他蠢,没跑了。
江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陆随舟神色黯然,倒是难得见他这样苦恼的样子,他道:“师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江祈摇头道:“人有所长,也必有所短。”
“我的剑法就不如小师弟好。”
陆随舟掩下眼中失落,他道:“可这样我就帮不上师姐了。”
师姐并不需要他。
而且,就是按照凡间的标准,他也不算个稳妥可靠的夫婿。
他虽剑法好,可说到底是个穷剑修,他虽样貌好,可天下样貌比他好的也有,况且他还有血海深仇的仇家,过得常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想必师姐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些,这般轻易地就同他结为道侣了。
修仙界中,若是他有朝一日遭遇不测……
他突然正色起来,合上了手中的账簿,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他问:“师姐为何愿同我结为道侣?”
江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道:“小师弟长得好看,做饭又好吃……”
陆随舟无奈一笑,果然如此,师姐就是太容易相信他人。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握住,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
他本想说他若是死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他垂眸道:“师姐,挑道侣不能只是看人相貌,或是一时待你好不好。”
江祈点了点头,虚心请教:“那小师弟觉得应当如何?”
陆随舟想了想道:“品行自然是首位的,其学识、财力、家中状况……无一不需要考虑。”
“当然,也不可是那等性子极端之人。”
他顿了顿,接着道:“师姐可曾听说,宗门中有一王姓道友,只因道侣同旁人说笑几句,便将她折断双腿,囚于家中数月不得外出。”
江祈惊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禽兽不如之人?”
陆随舟点头道:“好在苍天有眼,那人在修炼时突然经脉逆流,暴毙而亡。”
“那女子趁机逃了出来,此事方才真相大白。”
江祈暗自忖道,给那混账东西下的毒还是轻了点,叫他死得太痛快。
见她一脸没有当回事儿的样子,陆随舟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寒,师姐哪里都好,就是极易信任他人。
虽他与师姐自小亲厚,也算知根知底,但师姐竟也不知考察他一段时日。
“师姐这回莽撞也就罢了,好在是我。”
他垂下眼帘,眼中极尽温柔,吻着她的手背道:“我这人虽恶名在外,表里不一,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好在对师姐一片真心。”
“若是日后有人尚不如我,也敢舔着脸来肖想师姐。”
他眼中杀意沸腾,抬眼时语气却柔和如水,他道:“师姐可不能让人骗了去。”
否则,但凡他有一魂尚在,变成修罗恶鬼,也定要叫那人生不如死。
“想什么呢?”江祈撑头笑着看他,神情疏懒,漫不经心道:“我啊,只被小师弟骗。”
陆随舟被她的笑恍了神,眸中墨色翻涌,定定地看着她。
“可以亲师姐吗?”他贴近她的脸,声音有点哑。
这显然不是个疑问句,因为话音未落,他便触上她的唇,落下一个又急又重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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