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实在沙哑,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字音咬得不是很准,歪七扭八的。
他受了很重的伤,一双眸子却极亮,在昏暗的洞内熠熠发光。
师姐虽然被魔气环绕着,但他看得出,她还未完全入魔。并且,十分清醒,根本不是外界所传的那样。
陈舒朝辨认了许久,才听出他喊的是什么。
师姐。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人。
她什么时候有了个师弟?那老头子之前还背着她收过一个弟子?
她微微撑直了身子,托腮看着他,仔细打量了半晌,顶着那亮亮的眸子,疑惑地开口:“……师姐?”
眸子暗下去一瞬,又很快亮起:“四十年前,师姐在江家村救下的我。”
啊。
模模糊糊想起了一点。
这下她彻底坐直了身子,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那少年,不怪她方才想不起来。
四十年前她刚见到这孩子时,还是个只会低垂着眼,小心翼翼拉着她衣摆,生怕把她衣裳蹭脏的小可怜。
而现在,虽然外表上看起来狼狈至极,眼里的光彩却怎么也掩不住——
那是天之骄子独有的眼神。
她原本就是看上了他的天资,才生出要把他带回宗的想法。
林野鹤不怎么管弟子,她原先想的是要亲自教导他,未成想,还未亲耳听到一句「师姐」,便出了变故——
魔君出世,她身为正道魁首带领众修士去往边界交战。
此后,再也没能回去。这件事也被她抛到脑后。
回过神来,少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衣摆。
倒是与当年有了几分相似。
他模样其实没变多少,变的是气质。
陈舒朝站起来,靠近他。
像猫一样脚步很轻,黑色的纱裙曳在地上。
在距离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女子稍稍踮起脚,再微微低头,鼻尖靠近他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身后的石门缓缓阖上,只有寒冰散发出微弱的光,江砚辞恍惚生出一种,进了猛兽巢穴的错觉。
室内寂静,女子潮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间,身体的所有感知聚集在小小一片,脸颊染上了潮红。
痒。
呼吸、发丝和薄纱。
江砚辞大气不敢喘一下,被她触碰的地方渐渐有了温度,不再被冻得麻木。
鲜血重新流动,热过了头:“师、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
所有温度随着陈舒朝的远去而离开,江砚辞习惯性捏了捏袖角。
陈舒朝现在可以确定,他身上没有当年那四人的气息,也没被人控制或是蛊惑。
他的的确确是顺从自身的意愿而来的。
只是这「意愿」又有多少是他人在暗中推动呢?
“你……”
陈舒朝摊倒在榻上,张口欲说些什么,看到他满身的伤,又咽回去。
“你过来。”
江砚辞迈着僵硬的腿乖乖过去,站在榻边,眼睛匆匆一瞟,抿着嘴,微仰着头不敢看她。
师姐大概是太久没见着人了,衣裳穿得并不规整,领口松松垮垮,精致的锁骨落在外面。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再度回升,颊边忽然贴近了一抹凉意,他眼睫颤了颤,垂眸。
陈舒朝用自己的手背挨挨他的面颊,被烫人的温度灼了下。
怎么还发热了?
修士的体质比凡人要好上许多,再寒冷的天气也极少发热,更何况这少年已达到了元婴,可以称得上是「真人」了。
情况有些糟糕。
陈舒朝蹙起眉头,自两人的接触处渡出丝丝缕缕的灵气,一点点温润着他受伤的身体。
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他现在能站在这里,颇有几分她当年的风范。
陈舒朝控制着每一缕灵气的涌动。
之前她年少轻狂,用起灵力来毫不节省;如今这地方灵气匮乏,她最擅长的便是利用好每一丝灵气,将每一点灵力发挥到极致,没有一丁点浪费。
被灵气包裹着,江砚辞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禁唾弃自己方才的想法,配合着师姐的灵力治疗自己。
没过多久,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涌动的灵气回到陈舒朝体内。
她没有丹田,灵气只能零散地堆积在原本丹田所在的位置,再多出一点便会溃散。
这感觉实在是不爽,处处受限。
“你怎么进来的?”
该说正事了,九转封魔阵并不是一般的封印阵法,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是不相信误打误撞这样的说辞的。
少年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所有和盘托出:“三个月前我接了一个宗门任务,为一个镇子除妖。”
“我在镇中发现一个房间藏有魔气,进去后,跟着魔气找到了一本书。”
江砚辞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拿出,递给陈舒朝。
陈舒朝随意翻看了几页,坐直了身子。
这是……
泛黄的纸业上记录了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公式,各种复杂的推演填满了一页又一页。
其中就有九转封魔阵的记载。
九转封魔阵原先并不叫九转封魔阵,而是九转弑杀阵。至于为什么改名,从这书中可以窥见个大概。
九转弑杀阵威力太强,伤害太高,且会反噬自身,这特性简直跟邪术一模一样。按理来说该被禁用。
但是,他们舍不得这样强大的阵法,便套上了「封魔」的名头,提高学习门槛,当自身足够强大,反噬就算不上什么了。
翻到最后一页,陈舒朝的手顿住了。
这是这本书的主人研究了无数个封印阵以及杀阵后,得出来的结果——
可以无视任何屏障,任意穿梭的口诀。
只是可惜,这口诀沾染魔气之人学不了。尽管如此,也足够让人称赞。
“太精妙了。”
陈舒朝不禁发出赞叹,她真想见见此人。
只是这样的人,她为何从未听说过?
“师姐,”江砚辞换了身干爽的衣裳,一只手在储物袋里掏掏掏,在陈舒朝看过来时,「哗啦」一下,把一大堆东西放在桌上,“你饿了么,要吃点东西么?”
陈舒朝看看桌上的橘子、葡萄、苹果、桂花糕、海棠酥……各种水果糕点应有尽有。
说实在话,陈舒朝确实有点馋,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食物失去理智。
“你费这么大劲进来就为了送这点儿东西?”
“差不多吧。”他含糊其辞。
这些东西是他做任务时搜罗的,是他自己想吃,来禁地只是想看看师姐。
虽说结果不错,但他看到了师姐旁边一盘用灵力凝出来的葡萄。
“你想对我好?”
江砚辞背对着她,也就看不见她眼睛里那种,审视一般的目光。
他只觉得羞赧。
这并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一种纯粹的、想让身旁的人过得好一点的想法。
他倒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救出她,只是看她这样,他自己也有些难受。
想尽自己所能,让她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尚且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心疼」,于是扭过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
陈舒朝愣了一下,将更加疯狂的晦暗之色掩在眼底。
“那么,”她轻笑,如同毒蛇吐出了信,对着毫无所觉猎物道,“你愿意为了我,取来天残丹么?”
天残丹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凭他的实力却也要费些功夫才能拿到。
江砚辞并未多想,应了声。
他现在担心的是,每次进出都要经过九天玄雷的淬炼,是不是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路上。
最终,那堆吃食陈舒朝一个也没碰。江砚辞也不强求,将东西留下,出了山洞。
在石门完全阖上的一瞬间,陈舒朝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她倒在榻上,背对寒冰桌。
留下这些食物也没用,放在这里没人吃,用不了两天便会坏掉。
“……”
不对。
这里温度堪比雪域,放上月余也不会坏掉。
她站起来,接近了那堆食物,如临大敌地看着它们。
倒不是担心有毒,没什么毒能毒到她。
那她为什么不吃呢?
对啊,她为什么不吃。
食物就摆在眼前,有什么理由去浪费?
想通了这点,她取下一颗葡萄,盯着它看了片刻。
这串葡萄卖相并不好,颜色不均匀,青青紫紫大小不一,有些还坑坑洼洼,让人毫无食欲。
这……真的能吃么?
陈舒朝做足了心理暗示,咬下半个。
清甜的味道在嘴里炸开,果肉紧实,汁水丰富,最重要的是这葡萄它没有籽。
陈舒朝支棱起来,食物的味道让她上瘾,盹也不大了,觉也不睡了,就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
顺便放出一丝神识,附在方出去的江砚辞身上。
进去过一遍了,再出来他明显顺畅了许多,伤势也没之前严重,吞几颗补灵丹,就地调养几个时辰便好了大半。
之后便是易容下山。
据她所知,最近一枚天残丹将在明日子时山脚下的宁城拍卖会出售。
他是掌门弟子,钱财问题自是不用担心,打听好位置和时间后,剩下的便是等待。
但——
他在干嘛?
只见江砚辞先是去各大食品铺子,将所有食物各打包一份,走到山脚,想起什么似的,又拐回去,各种小玩意儿都来了一份。
吃喝玩乐样样齐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往另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
直到第二次站在山脚下,她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江砚辞没有丝毫犹豫,踏上惊雷峰,用刚受伤两次的身体再次穿过雷区。
于是。
不到一天,石门第二次被叩响。
江砚辞满脸血污,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亏他还笑得出来,换个人连续三次——马上就要连续四次——受这么重的伤都要受不了。
少年却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事一样,将储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见桌上放不下,干脆直接将储物袋留下。
“师姐,我以后可能要经常来打扰,这是我准备的拜礼。不必担心九天玄雷,相信师姐也看出来了,我的剑是苍梧神剑,多被雷劈是好事。”
少年絮絮叨叨说完,也不管他师姐什么反应,就溜溜达达地出了山洞。
洞内。
陈舒朝神色复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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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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