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和戴云和目光交接，注视之下叶笃光只觉浑身都在打颤，他狼狈地躲开戴云和的目光，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
戴云和冷不丁开口，声音莫名带上了些许疑惑，像是滤镜般柔和了那身骇人的气势，以至于叶笃光竟能从他的打量中感受到几分关切。
“你受伤了？”戴云和的视线在叶笃光胸口上的那道烧伤扫过，最终定格在那条还在渗血的小腿上，他顿了顿，对叶笃光伸出手：“我先帮你治疗。”
万征然只是要他活着而已，因此手下毫不留情，叶笃光的伤势远比他想象得严重。有戴云和及时出手相救，他胸口上的那处烧伤倒只是点皮外伤，可最开始那枚子弹却击穿皮肉，震碎了他的骨头，放在普通人身上哪还能像他这样站起。
叶笃光当然不过强撑而已，他并非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曾经的经历告诉他，不想死不想落入异常手里，那就必须忍受这些痛楚，因为一旦失去行动能力，代价将比疼痛更为恐怖。
戴云和似乎也清楚叶笃光的想法，不禁皱起眉头，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嗔怒之意，反倒是藏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担忧，让叶笃光心底没头没尾的多了些许愧疚。
可戴云和一言不发，叶笃光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飘忽了视线，感受着戴云和的一举一动。
不同于刚才给人的压迫感，戴云和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神情一丝不苟，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替叶笃光卷起裤腿，那些狰狞交错的伤痕顿时暴露在空气中，戴云和动作不禁一顿。
“……这是以前留下的伤疤。”叶笃光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当初的那些经历凶险万分，最后化作镌刻在叶笃光身上的伤疤，遍布全身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好奇心来打听。为了减少麻烦，叶笃光索性在夏天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套长袖长裤走遍一年四季，眼下陡然展现在其他人眼中，他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你这点倒是没变，”戴云和却似习以为常，短暂的停顿后动作似乎也更加温柔，他无意识地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勉强自己……”
话音未落，视线与叶笃光相汇，戴云和不禁一怔，表情瞬间恢复成一贯的冷淡。
这番变脸让叶笃光把问题憋了回去。
所谓的以前指的是谁的以前？是他，还是十九？
接连被当做另一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体验，何况还确实地威胁到了他的性命。叶笃光不禁掐了掐指尖撑出些许勇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僵硬，说：“十九……”
“……”
简单的两个字却引得戴云和瞬间抬头，与叶笃光的视线对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中了同样的圈套。
戴云和眼中不过单纯的疑惑，就像是在诧异叶笃光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一样，直到意识到这又是叶笃光的试探后，他才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被戏耍的无奈。
——戴云和甚至没有因为他的试探而动怒。
意识到这点后，询问十九的身份似乎失去了意义。
那个让戴云和无比防备却又如此信任的人，在他心里想必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那么，无论是将他当做替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戴云和都不会因为这简单的询问和盘托出，给叶笃光的答案大概只会是一句与他无关。
那他就问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叶笃光转而问道：“他的敌人很多？”
“什么？”戴云和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似的脱口而出。
“刚刚被你打碎的那个人，似乎就是因为这个来找我的。”叶笃光意有所指地解释道。
既然将他当成十九，起码也得让叶笃光知道那人的人缘如何吧？否则以他的实力，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掺和进去这些异常的纷争中，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戴云和似是明白了这句潜台词，抬头与叶笃光视线接触的刹那，却迅速移开了目光。
良久的沉默后，戴云和脸上只露出一抹苦笑，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谁是他的敌人。”戴云和低沉地回答道。
不知道？
异常与人类，再简单不过的阵营划分，即使刚才那鸭舌帽青年是人类而非异常，但万征然一口一个异常，同样说明了他的立场。这样简单的选择，戴云和怎会不知道？
况且听戴云和的语气，比起回答，更像是一句询问。
而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叶笃光正想追问，戴云和却突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却不带任何阴霾，他向叶笃光伸出手，说：“你的腿应该好了，试着动一下。”
……这么快？
即使明知这是戴云和在避而不答，叶笃光却仍然被他的话吸引，下意识握住戴云和的手站起来。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灵丹妙药，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间，叶笃光的腿竟恢复如初，没有半点不适。
“谢谢。”叶笃光道谢时才觉得这句话太过干瘪，他连忙补充道：“我会……”
“不过普通的外伤而已，只是小事。”戴云和摇了摇头，示意叶笃光不必在意这些，他补充道：“倒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叶笃光为什么会独自进入二中？
“……”
戴云和当时的眼神侵略如火，实在让人无法忘怀，自然而然的，叶笃光也会记住那时他所说的话。不过在注意到他腿上的伤后，戴云和便暂时把那个问题抛到了一旁，此时再问，叶笃光哪好意思避而不答。
只是这短暂的沉默似乎让戴云和误会了什么，他目光转动，忽然落到身后的拐角处：“也罢，想来有人和我一样抱有疑问，你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叶笃光一愣，顺着戴云和的视线看去，却看见石期从阴影中走出。
“哟，”石期也没有什么偷听被发现的尴尬，他表情自然地冲两人挥了挥手，说：“没想到小叶你还摇了戴前辈，早知道的话我就不过来了。”
“……”
对哦，石期是他搬来的救兵，所以现在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但戴云和怎么会那么巧的及时杀出？
注意到叶笃光的目光，戴云和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只是来这边办事。”
大半夜的在空无一人的学校办事？
石期只想说就算找借口也要尽心尽力一点。
可一向配合默契的叶笃光这时候却掉了线，点了点头就似相信了这番说辞，迎着石期暗示的眼神，叶笃光却只当做没看见一样的偏过头去，
万征然和他纠缠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几声枪响亦是格外醒目，能轻易捕捉到手机震动的戴云和不可能听不到，可他几乎是在叶笃光完全招架不住时才现身，做了一回及时雨。
如果只是巧合，戴云和就没必要找这么拙劣的借口，但要是事实的话，则说明戴云和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叶笃光支撑不住时才出手相助。
如此一来，戴云和的意图也算明了，叶笃光也就没必要挑明事实，弄得人下不来台。
毕竟无论如何，戴云和救了他都是事实，那些细节上的问题大可不必较真。
接受到暗示的石期不禁白了叶笃光一眼，两只眼睛写满对感情用事的控诉。但他也不愿就此罢休，既然叶笃光已经在二中遇险，就说明异常存在于此，石期就不能对之置之不理。
可叶笃光也就算了，戴云和不追踪也不探查，这副将异常抛之脑后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高手的所为，难不成……是解决了？
放在别人身上，石期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猜测，但这人是戴云和，是有可能的。
石期目光转动，似是试探也是确认般地问道：“既然戴前辈是来二中办事的，又救下了小叶，那么二中的这个封印，应该不在话下吧？”
如果往正经了想，他们前天在二中的晃荡算是打草惊蛇也不为过，否则异常不会这么快对叶笃光出手。而戴云和早早知道了二中里有异常存在，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注意到这点才能这么巧合的出现。
石期理由都给戴云和找好了，却见后者迟疑地看了眼叶笃光，摇了摇头道：“刚刚袭击十……他的，并不是异常。”
“……”
也就是说那是全新的敌人，不仅盯上了叶笃光，还从戴云和手里跑了。
这些形容词像buff一样叠加，一项比一项棘手。
石期不禁揉了揉额头，说：“看样子，戴前辈对那家伙十分了解？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聊？”
戴云和却犹豫了一下，旋即拒绝道：“那家伙与此事无关，恕我不便多说。况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散了吧。”
“既然无关，他为什么出现在二中？又为什么在这里对小叶出手？”石期却不给面子，有理有据地反驳道，“戴前辈住在这种老城区，人多眼杂的，行踪恐怕瞒不过有心人，那他为何要在你所居住的附近出手？小叶今天又不是没有外出。”
“……”
一个个疑问抛出，戴云和顿时语塞，可石期气势不减，指着被戴云和砸断的路灯道：“再者，假期的学校虽然安静，但也不是完全没人，可你们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人来看一眼，学校门口也没有保安守着，这些异常之处，不知道戴前辈注意到了吗？”
石期前天才从鹿惊漪口中知道二中的地下藏了封印，于是立刻派人来监视，只不过学校里一直很安静，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现在看来这份安静就是最大的异常。
石期知道这个情报时已经晚了，但早早搬到这边来的戴云和，难道就没注意到这点不同寻常吗？
第一高手，总不至于如此迟钝。
蜉蝣要求能力者发现异常后立刻上报，尽管大多数能力者会选择自行处理，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会对异常袖手旁观，戴云和与蜉蝣关系紧密，总不至于这点都做不到吧？
戴云和眼中却隐隐闪过一丝错愕，长时间的沉默似乎让石期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忍不住开口道：“戴前辈……”
“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谈这些吧。”
叶笃光忽然开口，虽然打断了石期的话，立场却和他一致：“戴前辈有自己的考量，这我能理解，但万征然……那人口口声声说着要解除封印释放异常，可不像是和二中的封印没有关系的样子，至少在这点上，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也罢，我们先离开这再说。”
戴云和最终松口，他迟疑了一下，声音似乎有些局促：“我和你……们年龄相差无几，用不着称呼什么前辈，直接喊我名字便是。”
不知给谁发去消息的石期头也不抬：“没关系，我喊了很久的戴前辈，已经习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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