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父女行》
岁岁明美/文
青州城郊的一座茅草屋外,云小碗蹲在灶台前,盯着陶锅里翻腾的稀粥。米粒少得可怜,几乎能数得清,水面上飘着几片刚摘的苦菜叶子,被煮得泛黄,软趴趴地沉在锅底。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瓣,枯瘦的小手拿木勺搅了搅,米汤依旧稀得能照见人影。
"阿碗……"里屋传来祖母沙哑的唤声。
"就来!"小碗应了一声,麻利地盛了半碗有米的粥,又往锅里添了两瓢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袖口,冻疮留下的疤痕红紫交错,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袖子,掩盖住了那些伤痕,这才端着碗进屋。
屋内阴冷又潮湿,瞎眼的祖母蜷缩在破草席上,身上盖着件补丁盖补丁的旧袄子。听到脚步声,老人摸索着伸出苍老如枯枝般的手,"又煮的野菜粥?"
"米缸里还剩一小把米,掺了些苦菜,吃起来不涩的。"小碗扶着祖母坐起来,把碗递到她手上,"您先吃,我待会儿去城里看看有没有活计可做。"
祖母捧着碗,干瘪的手指在碗沿摩挲了两下,哀叹了口气,"苦菜……这季节的苦菜最是伤胃。"她摸索着把碗推了回来,"你吃,奶奶还不饿。"
小碗鼻尖一酸,却硬是挤出个笑容,"您又骗人,昨儿个半夜我还听见您肚子咕咕叫呢。"她把碗推回去,"快吃吧,等凉了更苦。"
两人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茅草屋的破门被人踹开了。
"云家的!房租拖了三个月了,今个儿再不交,别怪我不讲情面!"房东王婆子子叉着水桶般的腰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脸的凶相。
小碗心头‘咯噔’一跳,连忙起身挡在祖母前面,"王婆子婆,恳请您再宽限几日,我今儿就去城里寻活计去,等挣了钱一定——"
"少废话!"王婆子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前几日就说去挣,你挣的银子呢?"她那双吊梢眼斜斜的看过来,瞧见灶台上搁着的半锅野菜粥,嗤笑一声,"你们两个臭老鼠穷得连米都吃不上了,我能指望你们能掏出银子来?!"
“可是,你突然说要涨一倍租钱,明明是你狮子大开口!”云小碗脸颊憋红的大吼。
“动手,”王婆子丝毫不觉自己之前出尔反尔、坐地起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她这般行为会把生活过得本就拮据难熬的祖孙俩逼到什么境地?
她朝身后的两人一挥手,"把这儿能抵债的都给我搬走!一个不许留!"
闻言,那两个汉子跟恶狗见了大骨棒似的,抄手就翻箱倒柜了起来。
而小碗死死护着祖母,眼睁睁的瞧着他们拽走了炕上唯一一床破棉被,又带走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木箱——那是祖母的嫁妆,里头装着几件旧衣裳和一副褪了色的银镯子。
"不能拿!那个是我祖母的……"小碗扑上去想抢回来,却被一个大汉一把推开,人踉跄的撞在了墙上。
"小碗!!"祖母惊慌地忙伸手去摸索。
"奶奶,我没事……"小碗咬着牙爬了起来,却见王婆子那双泛着精光的眼又盯上了灶台上的铁锅。
"我看这锅还能值几个钱。"王婆子伸手要端。
小碗撑着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锅,"这个是我们煮饭的家伙什,你拿走了我们吃什么!"
王婆子冷笑连连,"你们活不活关我什么事?两个臭要饭的!"她眼睛一瞪,快速夺过铁锅,又顺带手将小碗那瘦小如枯竹的身子推倒在地,"滚出去!这间屋子我要收回来了!"
小碗被迫摔在泥地上,一双掌心被碎石子划破,火辣辣地疼。她抬头望着王婆子得意的脸,回头看了眼茫然无措的祖母,突然就红了眼眶。
"走就走!"她抹了把眼,艰难的爬起来去扶祖母,"奶奶,我们走……"
祖母颤巍巍地站起来,苍老的手紧紧的攥着小碗的袖子,"去哪儿啊,阿碗……"
"咱们,先去破庙避一避。"小碗低声安慰,搀着祖母往外走。
可刚迈出门槛,祖母便一脚踩空,重心不稳的朝前栽去。小碗慌神忙去扶,可因力气太小了,被连带得一起摔在了地上。可她顾不得自己膝盖疼,迅速爬起身来,蹲下道,"奶奶,我来背您。"
祖母摇头,"你哪背得动我老婆子……"
"背得动!"小碗固执地蹲着不动,直到祖母叹息着趴到了她的背上。
她咬着牙努力站起来,瘦小的身板晃了晃,眼神坚定的稳稳地托住了祖母。她的袖口早已破损的不成样子,冻疮和疤痕裸露在寒风中,但她托着祖母的手却格外用力,像是攥着人生最后的一点希望。
"奶奶,你抓紧我。"她轻声道,一步步的朝着城郊的破庙走去。
……
城郊荒废已久的土地庙里,小碗跪坐在地上,将最后一把干草铺平,又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上头,这才扶着祖母慢慢躺下。
"奶奶,您先歇会儿。"她从怀里摸出半块已经发硬的饼,掰碎了递到祖母嘴边,"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那饼难啃的像石头,还是前日隔壁的张婶偷偷塞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完。祖母枯瘦的手指摸索着接过,刚咬了一口,就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老人瘦弱的肩膀颤得像是要散架。
"奶奶!"小碗忙去拍她背,就见祖母捂嘴的布帕上迅速洇开了一抹刺目的红。
她心猛地一沉,却快速用袖子擦掉祖母嘴角的血迹,强挤出个笑:"没事的,定是这饼太干了,我去给您找点水来。"
祖母却一把攥住她手腕,浑浊无神的双眼朝着她的方向哑声道,"阿碗……你别忙了,奶奶没事的。"两人的声音像是枯叶在摩擦,"你……你自己吃吧。"
小碗鼻尖又是一酸,却硬是压下了喉头的那股哽咽,故意把声音变得很轻快:"奶奶,我明日就多编几双草鞋,一定能换钱的!到时候咱们就买米买肉,您想吃什么都成!"
她说着,把剩下的饼渣全都塞进祖母手里,自己愣是一口没动。
祖母摸索着把饼渣推回去,"你吃……"
"我不饿的!"小碗固执的摇头,复又把饼推回去,"您忘了?我今个儿早上可是吃了两大碗粥呢!"
她撒谎了。那锅野菜粥,她就喝了两口汤,有米的全给了祖母。
祖孙俩一阵话凄凉,庙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小碗周身一紧,迅速抓起地上的木棍,双目的警觉地盯向门口。这破庙位置虽偏,可偶尔还是会有地痞流氓来抢东西,她不得不防。
"小碗?"一道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是隔壁卖炊饼的张婶,她探身进来,手里还攥着个布包。
"张婶,原来是你!"小碗这才松了口气,扔下木棍,却下意识的仍旧挡在祖母前面。
张婶看到也没说啥,叹了口气,快步走了进来,将布包塞进小碗手里,"拿着。"
小碗打开一瞧,竟是两个馒头,虽然已经凉了,可比硬饼子强多了。
"这……"她眼眶一热,那股哽咽劲儿又上来了,"张婶,我们,没钱买……"
"傻丫头,谁跟你提钱了?"张婶眼神复杂中带着怜悯,望着咳嗽不止的祖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赵三娘正寻个伶俐丫头,工钱给得大方,可就是……"
她话说到一半,瞥见小碗磨破的袖口跟冻疮疤痕,还有那个躺在草堆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家,又住了口,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道,"还是算了,你们先吃吧,我改日再来。"
说完,她便匆匆离开,像是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心软似的。
小碗捧着馒头,愣在原地。赵三娘?她是听说过这人的,是城里有名的牙婆,专们收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或是被卖掉的丫头,再倒手卖给大户人家。就算工钱给的大方,可一旦签了死契,想再赎身就难了……
她低头盯着手里的馒头,又回头看着咳得昏天暗地的祖母,顿觉手里这俩馒头重若千斤。看来张婶来的这趟目的不一般,只是……
"奶奶,先喝点水。"她收起纷乱的思绪,扶起祖母,将馒头掰成小块儿泡在找来的凉水里,一点点的喂给她。
祖母吃了几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却突然攥住小碗细小的手腕,"阿碗……那个赵三娘,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去……"
小碗心头狂跳不止——祖母虽然眼瞎了,可耳朵却灵得很。
"放心,我不去,"她摇了摇头,声音却有些发虚,"我编草鞋也一样能挣钱的,您老就别担心了。"
祖母没接话,只是摸索着抚上她的脸,手指在她冻得发红的脸颊上细细摩挲,"都是奶奶拖累了你……"
"您别胡说,"小碗猛地抱住祖母,将脸埋在老人干瘦的肩膀上,硬是忍住没哭,"您可是我唯一的亲人,要是没有您,我早饿死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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