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这日谢玄上朝时,吏部给事中方同称有要事禀奏。
谢玄看他一脸愤怼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往下打量了一圈,发现官员们个个神色凝重,气氛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直觉出了什么事,沉声道:“准奏。”
吏部给事中大声道:“臣要参户部右侍郎魏礼民残害同僚,挟权纵欲,利用职务之便,行不正之事,此等作风败坏之人,万不能留!”
此话一出,有个别人面露讶色,谢玄眉头微皱,方同一个吏部给事中为何要参户部的人?
魏礼民听见有人参他,立马跳出来红着脸道:“一派胡言!陛下,方大人诬陷臣!”
谢玄没理他,对方同道:“出了什么事,你如实道来。”
“是。”方同道,“陛下,可知吏部郎中江自清告假一事?”
这个谢玄自然是清楚的,凡是告假的官员都须写折子奏明原因,江自清前几日递上来的折子说是突然病倒,需修养几天。这江自清年纪大了,有点毛病业正常,他并未当回事,直接准了。
见谢玄点头,方同情绪更为激动:“陛下,江自清病倒并非偶然,而是被人气倒的!”
说着他狠狠瞪了魏礼民一眼:“陛下体恤下臣,开春让户部将太仓库中的物料变卖,换成现银赏给官员。浩荡皇恩,臣等感激不尽。可有人却玷污陛下圣意,对陛下大不敬!”
“折成的五百两现银,规定一人十两,官员自行排队领取,魏礼民私藏赏银,只将银子分给与他交好的官员,且一人有五十两之多!江自清大人排队时,那赏银明明还有不少,魏礼民却借口发完了,江大人气不过,不过争论几句,魏礼民恼羞成怒,不仅派人驱赶江大人,还出言侮辱,以至于江大人郁气难消,病倒在床。”
谢玄与台下的贺兰旭对视一眼,为官员分发赏银本是贺兰旭的主意。近年来国库充裕,每年因积放已久,发霉损坏的布料,香料,木材数不胜数,这些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放坏了实在可惜。
于是贺兰旭提议将每年国库中损坏的存货低价卖出,得来的赏银分发给官员,权作激励,既力行节俭,又可以笼络人心,使其沐浴皇恩。
其实每年折现的奖银都不多,官员们先到先得,自行排队领取,没领到的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十两银子也不多,大不了下一年早来会罢了。
官场上污龊之事不在少数,两人没想到这赏银发放之事竟也能被做手脚。
谢玄眸色沉沉,看向魏礼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除了他克扣赏银之外,还因这魏礼民与薛炳业关系匪浅。
魏礼民此人先在地方任职了几年,后来被薛炳业提拔进了户部,可惜他心术不正,不好好做事,平日里惯会钻营取巧。前户部尚书致仕后,薛炳业曾力荐时任户部右侍郎的魏礼民上任,但被谢玄拒了。
最终他定了左侍郎朱晓天接任尚书一职,朱晓天虽有才干,但为人老实木讷,谨小慎微,魏礼民仗着背后有薛炳业撑腰,并不把这个上级放在眼里,平日作威作福,惹的许多人不满。
听见方同对自己的控诉,魏礼民反驳道:“方大人说话可要讲道理。本官按章程办事,谁来得早这赏银就先发给谁,江大人来得晚没领上,也要怪本官没给他留着?”
方同冷哼一声:“该不该发给江大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公私不分,拿朝廷的官银送人情,真是好大的脸!”
魏礼民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方大人一再污蔑本官是何居心?口口声声说本官送人情,证据呢?”
方同被堵得说不出话,他并非不知那些人是谁,只是这些人大多与薛相关系匪浅,他心中忌惮薛炳业,唯恐说了得罪人,再惹祸上身。
魏礼民见他不说话,气焰更盛:“方大人空口白牙,说话可要讲证据!再者明明是江大人自己来晚了,还误会本官,本官不过与他争论几句,怎么就是侮辱了?”
方同没想到这厮如此无耻:“江大人清廉明正,克勤克俭,呕心沥血了一辈子,你说他一脸穷酸,丢吏部的颜面,还污蔑江大人只不过做做表面功夫,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逍遥快活!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眼见这两人越吵越凶,谢玄道:“朱尚书。”
一瘦高的男子出列:“臣在。”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朱晓天。
谢玄睥睨道:“方大人所言是否属实?”他指的是魏礼民用赏银结党营私一事。
朱晓天眼皮一跳,老实道:“回陛下,赏银发放一事,一直是由右侍郎管,臣并不知情。”
听着这不得罪人的回答,谢玄冷笑一声:“那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朱晓天敏锐察觉出谢玄的怒火,吓出了一头汗,忙跪了下去。
魏礼民心道,若不赶快解决这事,真调查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他心下又了主意,大着胆子道:“陛下,若江大人真因为臣的无心之言病倒,臣愿上门向江大人赔礼道歉。至于那十两银子,臣愿给江大人补上,就从臣的私房钱里出。”
谢玄还未说话,方同却是先气笑了,“江大人为官数十年,你还敢拿十两银子侮辱他?你真以为他在乎的这十两银子?”他语气充满讽刺,“就算你真的想送,怕是也送不了了。江大人昨晚一口气没提上来,已经去世了!至于害死他的凶手就是你,魏礼民,魏大人!”
话音刚落,如巨石投湖,引起轩然大波。
方才还安静的金銮殿如炸开的锅一般,顷刻沸腾起来。魏礼民如当头一棒,脸色血色尽褪,眼底开始弥漫着起一抹恐慌:“这...这怎么可能?”
方同愤怒的声音回响在大殿的角落,盖过身后窃窃的议论之声:“臣恳请皇上惩治凶手,否则江大人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有一些素来与江自清交好,或为他打抱不平的官员也跪了下去;“请陛下惩治凶手,为江大人伸冤!”
他们当中大多看不惯魏礼民,平日里对他积怨已久,这会喊起来声音洪亮,竟有震天响的气势。
谢玄看着地上跪倒一片的臣子,眼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停了魏礼民的职,让他回府待命,期间不许踏出家门一步。待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进行处决。
魏礼民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整个期间,薛炳业不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晚上,谢玄秘密召朱晓天和贺兰旭进宫议事。
朱晓天诚惶诚恐,深觉陛下召自己前来是为了调查魏礼民。他与魏礼民共事多年,知道他用赏银笼络官员一事多半是真的。但知道有什么用,官场多年,他深知明哲保身才是正道,有时候做个“哑巴”未尝不好。
英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说好听点是英雄,说难听点那就是愣头青。除非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平日里魏礼民在背后搞个什么小动作,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魏礼民一事,无非是公私不分,滥用职权,可偏偏牵扯上人命,且还是朝廷官员的命,这就有些棘手了。
“朱大人紧张什么?”贺兰旭从容的摇着折扇,笑眯眯道,“陛下叫你过来,就是问几句话。”
朱晓天丝毫不敢放松:“是,臣一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谢玄淡淡道,他声音很好听,可在朱晓天起来不怒自威,震慑力十足,“当初朕将你提拔到这个位置上,你做的确实不错,朕很欣慰没有看错人。”
朱晓天松了口气:“谢陛下夸奖。”
“先别记着谢。”谢玄扯了扯唇角,“朕让你用心办事,可没让你用心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你把户部管的乱七八糟,任由魏礼民一个侍郎横行霸道!朕看你既然治不了,不如就把尚书之位让给他做!”
朱晓天猛地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谢玄:“若不是你胆小怕事,纵容默许,那魏礼民怎么会狂妄到这种地步?堂堂一个尚书,被下属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你不嫌窝囊丢脸,朕还嫌!”
朱晓天一个五十多的老人被谢玄骂的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
贺兰旭温声道:“朱大人,陛下也不是怪你。那魏礼民毕竟是你的下属,他犯了错,你管教不严,自然也难辞其咎。”
朱晓天:“是是是。”
贺兰旭:“那朱大人觉得魏礼民犯下此事,该如何惩治?”
朱晓天思索片刻,心一狠道:“魏礼民滥用私权,欺辱同僚,害的江大人一病不起,理应罚俸三月,降级处置。”
谢玄脸色一沉,贺兰旭立马道:“事关命案,若惩戒太轻,恐难以服众。”
朱晓天擦了擦汗:“那再杖责三十。”
贺兰旭提醒了一句:“朱大人,你与魏礼民共事已久,应是最了解他的。抛去江大人一事,魏礼民这么多年来做的勾当,真的只是杖责三十就能够的?”
朱晓天忽而沉默了,见他不说话,哐一声,谢玄冷着脸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朱晓天浑身一颤,看见谢玄几欲发火的脸色,彷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快速想道,陛下不满薛相已久,魏礼民与薛相一派关系匪浅,莫非陛下是想借魏礼民一事趁机清除薛相势力?
他若揭发了魏礼民必然会得罪薛相,可得罪薛相和得罪陛下,孰轻孰重,他还是有分寸的。今日若是说不出让谢玄满意的答案,他就别想走出这殿门。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喊道:“陛下,魏礼民多年来贪污受贿,背地里拉帮结派,违反朝廷纲纪,臣看守不严,愧对陛下,每每想到都痛心疾首,今日实在忍无可忍,请陛下严惩魏礼民,以正朝纲!”
谢玄:“哦?贪污受贿?爱卿可有证据?”
朱晓天凛然道:“待臣回去后便事无巨细的上奏给陛下。”
谢玄勾唇道:“不急,先起来喝杯茶。”
待结束这场问话,朱晓天出去的时候,背上衣衫湿了一大片。贺兰旭忍俊不禁的回过头,正色道:“陛下,真要借魏礼民一事对薛相发难?”
谢玄凝望着腰上挂着的那串漆黑珠串,眼神陡然一凛:“这两年薛炳业事事谨慎,几乎找不到什么把柄,今日之事不失为一个机会,就看魏礼民能给朕多大的惊喜了。”
贺兰旭点点头,忽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听说昨日齐宴又来找陛下了?”
谢玄眼底划过一丝讥笑:“他想向朕讨要楚地的五座城池。”
当年燕,齐联合灭楚,燕军率先破了平阳,功劳远大于明齐。两国以楚水为界,划分楚国,燕国自然多占了些。当时明齐便有些不满,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还是贼心不死。
“真要讨要也应是齐王亲自与朕商讨,派一个还未执政的皇子过来做什么?”谢玄摩挲着那珠子,脑中忽浮现楚容的身影,他弯唇一笑,“这段时间朕忙于朝政,疏忽了客人,传令下去,朕要在皇家围场举办狩猎,邀请几位使者一同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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