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古迫使自己冷静,水幕声音很大,大到他恐怕听不到厄吉的声音,偏偏厄吉上下唇碰撞,不大不小的声音就这么准确无误、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对于杀死陈集这件事,你有什么好提议?
荀古完全没有头绪,眼前这个名叫厄吉的神秘人说话也神秘,套不出他有什么弱处,而他却是要寻骨之人,一身的弱处。
“我没有好提议,我的法律不允许我杀人。”荀古手一摊,“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不如你怎么杀我就怎么杀他,或者怎么杀他就怎么杀我。”
“他和你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
“我有什么?说到底你凭什么杀我?”
“你有**,你看了笔记。”厄吉的话实实在在落地。
荀古忽然就想起了双山,和“守山人”说话时他得知他是除荒夏外唯一看过笔记的人。
当初他为什么看笔记呢?竟想不真切了。
“那你杀吧,好汉做事好汉当,只是杀的时候干净些,我这个人有时候会有洁癖,太脏了我不喜欢。”
厄吉却不动。
荀古等死等不着,有些奇怪:“你不杀吗?”
厄吉说:“还不能杀,有人在护你,在笔记外。”
“呃,白桦,那是荒夏的管家。”
“荒夏没有管家。”
荀古一惊复问:“荒夏没有管家?”
厄吉不厌其烦:“是的,荒夏没有管家。”
“可有一个叫白桦的人……等等,他该不会是法典司的人吧?”此时此刻荀古脑袋里终于熬出一锅浆糊,“我被玩的团团转,这会儿还要搭上性命,忒冤了吧。”
他咒骂了一声。
厄吉看着他骂完,才缓缓说:“也有不搭上性命的玩法。”
“玩法?”
“这不就是场游戏吗?”厄吉手一摊,手中的东西是可以自己悬空漂浮的。
没错,这就是场游戏,荀古以为自己是高端玩家,到头来是被玩的那个,呵~
“怎么玩?”
厄吉指指背后的陈集说:“我给你一支蜡烛,蜡烛熄灭前你要是能穿过水幕救下他,就算你赢,反之算你输。”
“赌注呢?赢了怎么说?”
“你走。”
“输了呢?”
“你留。”厄吉后退半步,自下而上化作一缕烟,消失不见了,只有声音回荡,“欢迎进入千岁塔,你的灵魂将供养我……”
荀古翻个白眼:“神神道道,要杀不杀,玩什么游戏,不就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弯弯绕绕……谁让我倒霉呢。陈集,还活着吗?”
荀古对着那水幕高声呼喊,他的呼喊声落下,厄吉的警告声响起:“荀先生,不要喊,古楼危危,会塌。”
荀古抬手捂嘴,低声的:“好的好的,我注意,我注意……又来一个监工的……陈~集~”
又传来厄吉的声音:“荀先生,他听不见。”
荀古:“……你要不出来聊呢?”
厄吉:“抱歉,请继续。”
荀古放弃了里应外合的念头,这分明就是他一个人独角戏。一根红蜡烛闪起火光,漂浮在他身旁,倒计时开始,白桦说的不错,这里的游戏比外头那些因笔记残缺从而导致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游戏设定要好玩很多,因为虽然都是玩命,但这里玩的是他一个人的命。
实打实的,他一直知道的,上层人物一向一视同仁,平等的草芥,便宜的废物。
荀古蹲下来,盘腿坐下来,他仰看水幕后的陈集,时间还在流逝,但仿佛他自己的世界静止了。
蜡烛绕他一圈,打乱他的视线,试图提醒他要赶快开始,荀古扭头看了眼大门,黑黢黢又冷冰冰。空荡的一层,除了眼前的水幕和身边这跟蜡烛还有什么呢?
“厄吉,有桌子吗?梯子更好。”
“没有。”
荀古继续静止,蜡烛再绕着他转。
“厄吉,在这地方我需要跪拜什么什么什么吗?譬如神呐、仙呐之类的。”
“不用。”
荀古继续静止,蜡烛再绕着他转。
“十五下,你这根蜡烛静止时间是十五秒,我不动它就不动,何解?”
“无解,只是规定而已。”
“哦。”
“蜡烛会灭吗?”
“不会。”
“风吹不会?”
“不会。”
“水浇呢?我是说如果我穿过水幕,蜡烛怎么办?”
“也不会,但……”
“什么?我总要问清楚道具的规则吧。”
“蜡烛穿过水幕时,水落在蜡烛上,水火相碰,会撞出一个圆形界,而再有水落在这个圆界上就会溅落一旁,可能落在你身上。”
“多么大的圆界?”
“大约,头那么大吧。”
“嗯,那确实会溅落在我身上。”
“死在千岁塔能进轮回吗?”
“不能。”
“六界之外?”
“不懂。”
“哦。”
时间真的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荀古毫无头绪,他原本是个不会胡思乱想的人,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冷漠型人格,对除自己以外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关心,而最近他不太一样,他居然会想很多有的没的,这让他感觉不太妙。
“其实,我和陈集不熟。”荀古这么说。
厄吉倒也没让他冷场:“你们是伙伴。”他不是发问,而是陈述。
“只是一起入了几个案子而已,还都是糊涂案,算不上是伙伴,你知道什么是伙伴吗?”
“相熟之人?”
“是了,可我和他并不熟悉,我只知道他是笔记世界的人,而你应到知道,他有他的目的,我们之间甚至要彼此杀戮,这怎么能算是伙伴呢?伙伴要共进退。”
“所以你不要救他?”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将我的性命和他联系在一起,我不救都不行。诶,我要是不救他,用他的命换我的命,行吗?”
“不可以,他无欲无求。”
“我让他有欲有求,你不就能杀他了?”
这一次,厄吉沉默了。
荀古:“你杀了他,放了我,他是擅自闯入者,我好歹有个钥匙,何况外头还有保护我的人,你要想如何杀他,还要想如何杀我,与其困顿,不如双赢。”
厄吉还是沉默。
明烛两支,一红一白,一生一死,一吉一厄,荀古寻着“厄吉”的名字探索千岁楼的法则。
人生世间不过一善一恶,善恶滋养厄吉,垒起千岁塔,看那一圈圈白烛便可知闯进千岁楼的人不在少数,可有厄吉在,这些人即便是凶神恶煞也难逃跪地求饶,求饶那一刻会不会判定为善呢?
伪善也是善,追悔莫及也是善,倘若有人一恶到底,梗着脖子硬扛呢?口出恶语化浊呢?
“我救不了他,别说水幕了,走过去爬上去都费劲,还要解开铁链,又无长梯斧凿,我无能为力。”
“你确定要用陈集的死换你的生吗?”厄吉终于出声。
荀古不耐烦的样子:“是,我确定,但一定要我活,不能双死。”
厄吉似乎还想劝说他:“三案中你心细胆大,每一次都能结案,法典司的人信你,荒夏身边的人信你,就连那些被卷进来的人也信你,你在千岁塔是良善之人。”
“良善之人也难逃一劫,不是吗?我被荒夏的管家忽悠进来,陷入必死之局,缺骨少血的我还要穿过水幕救下束缚之人,恕我无能为力。”
“再想一想呢?你可以活,只要救下他……”
不等厄吉的话说完,荀古脱口而出:“你也有人的心性,并非机器,说什么神神道道,无情无欲,其实装腔作势而已。”
厄吉:“……”
“我看你将这塔收拾的干干净净,想必不想它沾染污血。”荀古话音落,忽的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那水幕,与水幕毫厘之差又停住,十五秒,蜡烛绕动,蜡烛穿过水幕的那一刻荀古侧身于蜡烛之下一同穿过——厄吉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可思议。
荀古已立于水幕之后。
方才他席地而坐静听水声,落地凿凿,落在身上想必砸个窟窿。他身单影薄,挨不起这一下,也因他身单影薄,缺骨之故本就单薄,不过拆骨之后略略屏息,便是薄薄一片,厄吉的话给了他可能,头大的圆界对他来说和一把伞有什么区别。
“咔嚓咔嚓”
荀古把骨头一根一根摁回去,再看时,水幕之后只有窄窄的一条,陈集挂在那里,身前一臂长远就是水幕。
荀古没有把所有骨头都安回去,留了一根,可能是趁厄吉没反应过来,他抡起骨头朝陈集脑袋扔过去,力度很大,骨头掉落回他怀里,而陈集并未动弹。
荀古没有犹疑,又听“咔嚓”一声,他将骨头生生掰成两段,断裂处参差不齐,有尖锐有粗糙,两节断骨拿在手中,从侧面用力扔向陈集,这一次一节插在陈集脖颈处,一根则戳破陈集脸颊后掉回来。
荀古接住掉落的那节骨,反手插进自己腹部,一下两下三下……血肉模糊,血腥味在水幕之后蔓延开来,荀古瘫坐在地,陈集的血顺着身体淌着,落在地上与荀古的血混在一处。
厄吉悠然出现。
他面无表情,深深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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