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多娜在坠落。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完全无从辨别身在何处,但除了失重和耳边剧烈的风声,奥多娜还有至少八十种方式证明自己正在坠落,比如她身上的每一道擦伤,还有两颗眼珠上尖锐的刺痛。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她的特工生涯教给她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想摆脱这种感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该死的解决眼前的麻烦,或者被麻烦解决,像勾股定理那样简单、有效。
“拜托、拜托……拜托!”奥多娜用力把手往外伸,手指箕张,拼命扒拉抓挠,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指尖碰到的只有坚硬的石壁和尖锐的石片,几乎无法阻止下落之势,反倒在她手指上留下无数道划伤。
很好,至少证明她不是凭空坠落。
而只要有借力之处,就有扭转的机会。
身上还有一长一短两把匕首,但奥多娜不打算这么早用它们,以她现在坠落的速度,就算匕首锋利到可以扎进石壁,也会转眼间被下坠之力折断。
想要这一击得手,必须先减速。
奥多娜在心里叹了口气,真希望她今天穿的是厚实耐磨的皮衣,或者降落伞包,她举起胳膊护住头脸,咬紧牙横下心,整个人团身往石壁上撞去,登时像西西弗斯刚推上山顶的巨石那样,做着一连串360°翻滚骨碌碌摔了下去。
奥多娜发誓,撞到后来,不止皮肉外伤,她眼底的白光都快炸开了。
“嗤啦”一声,一片衣角挂在碎石片上,撕裂开来,但下坠之势也因此得以一缓,奥多娜拼命挥出右手,匕首“叮”地一声撞上石壁,砸出一串火星来。
当!
匕首尖终于断裂飞出时,奥多娜挺身挥出了第二把匕首,不偏不倚地楔进了上一把匕首折断的豁口里。
尽管摇摇欲坠,扭伤的手腕也在尖叫着抗议,但感谢上帝,总算不再坠落了,奥多娜屏住呼吸,好半天才颤抖着轻轻呼出一口长气,火星和白光都消失了,她眼前再次恢复一片黑暗,耳边也恢复寂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不管她身处何处,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无底深渊里只有她一个人,和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的匕首。
没有人能救她,连她自己也不行,这可真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噩梦,想到这一点,奥多娜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笑,听起来就像被扼住喉咙的荆棘鸟。
大概就是这里了,奥多娜?霍普旅途的终点。
直到一缕细细的红光颤颤巍巍地从高处一路向下,悬停在了她面前。
莱纳德颓然地原地转了几圈,先前阻挡他的空气墙消失了,但铠甲兵和以利亚早已不见踪迹,搞不好已经被该死的游戏机制传送到了王城,想追都无从追起。
而他既不知道王城在哪里,也没有该死的被盗宝物,只有一匹半死不活的马,还有后脑勺上越鼓越高的大肿包。
作为游戏,这个开局实在不怎么样。
莱纳德用手指摸了摸脑袋受伤的地方,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恼羞成怒地咒骂起来,什么狗屁游戏,净搞这种暴力戏码和英雄救美的烂俗桥段,还没有疗伤机制,沃冷集团居然没被玩家集体控诉到倒闭,真他妈是个奇迹。
“迷茫的骑士,你可需要帮助?”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莱纳德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瘦长男人正看着他,头上带着一顶奇怪的帽子,上面还插着根红色羽毛,有点像一把年纪的彼得?潘。
“恭祝夜安。”灰帽子彼得?潘微笑着打招呼道。
“你是谁?”莱纳德瞪着对方,眼角余光瞄着地上离他最近的一柄剑,和一把断成两截的长矛,计算着万一交手他能多快拿到武器。
“巫师奥古斯特,愿意为您效劳。”瘦高个把头上那顶小的可笑的帽子摘下来握在手里,朝莱纳德微微鞠了一躬。
又一个NPC,还是装腔作势的魔法耗子,他真是宁愿被魔鬼大兵砸出脑震荡来,莱纳德暗暗咬牙,怎么就掉进了一个既有士兵又有巫师的世界,集合了他最讨厌的两种职业。
“你想干嘛?巫师。”莱纳德不客气地问,他上下打量着奥古斯特,对方一副麻杆似的身材,圆溜溜的眼睛,翘起的鼻头,不管怎么看,这家伙都不像个巫师,反倒像是滑稽戏里的小丑。
“最优秀的巫师,朋友,专门为迷途的骑士指明方向。”奥古斯特用唱歌似的语气说道,一边把帽子戴回脑袋上,又说,“没看错的话,你刚刚失去了你美丽的女伴,不是吗?”
莱纳德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大错特错。”
“你正在为她担心呢。”
“哼,倒不用说是她为我担心。”
“难道你不想知晓她的行踪?”
“我知道她被谁带去了哪里,所以,不劳费心。”
“大话不妨留着日后再说,骑士,拯救爱人的征途总是多危难,否认现实只会害你走上歧途,迎敌克难才是正解,眼下你更需要的,乃是斩杀恶龙之力。”
“哈,打住,我知道你想干嘛,帽子先生。”莱纳德冷笑一声,朝对方竖起一根手指,警告道,“想也别想,我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的。”
奥古斯特不以为意道:“说起‘牵着鼻子’,你也许会需要这个。”他举起左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微笑起来,脸上的得意神情跟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兔子来没什么两样,只差再大喊一声“嗒哒”了。
莱纳德不由得屏住呼吸,但等了几秒却无事发生。
“怎么了胡迪尼,魔法棒过期了?”莱纳德正要嗤笑出声,原本倒在一边不剩几口气的斑点白马却忽然嘶鸣一声,甩动着长长的脖颈,竟然踏着蹄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莱纳德闭上嘴,拧起了眉头,他讨厌魔法,不管以利亚怎么说,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奥古斯特颇为满意地打量着马儿,然后转向莱纳德,扬起眉毛,翘起圆圆的鼻头,仿佛在问“怎么样?厉害吧?”
莱纳德阴沉着脸不发一言,于是奥古斯特一摆手臂,主动邀功道:“英勇的骑士怎能没有坐骑?”
“你还需要再找个骑士,才能把这匹马卖出去。”莱纳德冷冷道,丝毫不为所动。
“我能看得出你对我有些敌意,这没必要,我的朋友,”奥古斯特温和地说,“因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莱纳德失笑:“为什么?可别告诉我你是梅林我是亚瑟,或者我是伊万你是雅加婆婆,洞悉天意的你命中注定要为我的冒险之旅指明方向,拜托,约瑟夫?坎布尔在《千面英雄》里早就说过了,这是最烂俗的套路,我的朋友。”
结果奥古斯特的回答大大出乎莱纳德的意料,他平静地说:“与命运无关,但这毕竟是个游戏,不是吗?”
莱纳德愣了半晌,才得出结论:“你也是玩家?”
奥古斯特“咯咯”地轻笑起来,似乎被逗乐了:“恰恰相反,我的朋友,我只是这游戏里最谦卑的一部分,游戏任务成败与否并不受我左右,尽我所能为玩家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对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奖赏。”
莱纳德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那你怎么知道这是个游戏?”
这简直就像超级玛丽知道自己并不真是个水管工,仿生人康纳知道自己的抉择全都受人类操控,真正投入的玩家大概不会喜欢这种不和谐的场外感的,不是吗?
“我说过,我是巫师,最优秀的那种。”奥古斯特说道,高傲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嘲讽,“窥探天意久了,总难免窥探到一些本不该知道的秘密。”
听着就离谱的理由,所以,没准儿是真的,莱纳德眯起眼睛:“既然你窥探到了这个秘密,难道你就没想过离开这个游戏?”
“为什么?我一直乐在其中呢,亲爱的朋友。”奥古斯特笑吟吟地回答,继续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他,“如果你想从我口中套出离开游戏的办法,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最好的办法只要一个,完成游戏任务。”顿了顿,又说道,“至少,先找到你的同伴,不是吗?”
莱纳德抿着嘴不答,但表情已然有所动摇。
奥古斯特低下头,把帽子上的红色羽毛摘下来握在手里,低声念了一句咒语,红羽毛便倏地亮了起来,一道细细的红色光线从羽毛尖上飞了出去,很快便飘向了远方。
“把它看作游戏的馈赠好了。”奥古斯特把羽毛递给莱纳德,意有所指地说,“拿着它,如果你想找到你的同伴的话。”
莱纳德苦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奥古斯特也笑了起来,但笑容很愉快,他的回答很简短:“没有。”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不爱听大实话,它们都该死的伤人。”莱纳德叹气,伸手接过了红羽毛,意料之外的分量却沉得他手腕一坠,他一愣:“这是……”
忽然间,羽毛尖上飞出的光线一分为二,在空中一转,南辕北辙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远去。
“啊,看来需要你拯救的同伴不止一个,真是有趣。”奥古斯特轻声说道,目光隐隐透出某种热切,“抉择的时刻到来了,我的朋友。”
“两个同伴都已陷入困境,你选择救谁?”
莱纳德看着手里的红羽毛,莹莹红光在他眼睛里各映出一点红色,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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