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广袤无垠的深蓝色星海逐渐完全被虫洞里的光怪陆离取代。
毫无征兆地，原本平稳行驶的舰队在某一瞬间猛的剧烈震颤了一下，紧接着，剧烈颠簸起来。
半透明的防护罩撑开，面对愈演愈烈的颠簸却比螳臂当车还不如，有几架外围的小型舰已经率先被强烈的时空扭曲生生撕碎了。
很快，整支舰队的防护罩都已经开到了最大。
主舰德安号上，警报声响成一片。
“上校！我们的防护罩快撑不住了！”
厄森·里遥负手站着，耳边是手下人慌张的喊叫，舰身极力避让着无处不在的时空裂缝。
他一贯冷肃的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双平静的灰绿色眼睛让人想起雨天窗户上的水汽。
来虫洞探索的，大多都是九死一生，他们临行前就留了遗书。
厄森这次带队进来，倒不是多有大无畏精神，只是单纯好奇，恰好上头下的任务又没人接，他便应了。
当时心里多少是抱着侥幸，这会儿真摊上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窗外的光亮稍微收聚，开始走马灯了。
也不知是虫洞里的自然现象所致，还是临死前的幻想。
厄森盯着某个频繁出现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眼底浮起一点自嘲的笑意。
现在好了。
要为科学献身了，以后总算是再也见不着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如果看见他的遗书，会是什么反应。
算了，遗书大概并不会传到那个人手里。
没等厄森收回视线，舰身的颠簸到达了某个极限值，满是裂痕的防护罩终于彻底报废。
强烈的白光亮起，整支舰队瞬间被吞没了。
***
半昏半醒间，厄森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下一刻，医疗舱的各种警报响得震天动地，他也彻底清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医疗舱洁白的舱门，厄森茫然地盯着看了片刻，重新闭眼又睁开，眼底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警报声狂响的场景。
眼前有几块通讯界面已经黑屏，还有几块被血色充斥着。
厄森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种剧烈的颠簸。
果然，虫洞里的时空乱流根本不存在拨动时光的魔力，只会把试图接近它的一切绞成碎片——
可自己怎么好像还没死？！
狭小逼仄的空间让人烦躁，厄森抬手想去掰舱门。
钻心的疼痛告诉他这是徒劳，却也证实了这不是梦的想法。
他还活着。
厄森努力回想了半晌。
当时在德安号上看见白光的时候，他深知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必死无疑。
他下意识闭了眼，预想中被撕裂的疼痛却迟迟未到。
再度睁眼，刺目的白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暴露在熟悉的太空背景中，身上事先穿好的太空军特制制服派上了用场。
否则根本不需要时空乱流，各种宇宙射线就能让他死无全尸。
而在他的身边，漂浮着零零散散的星舰残骸，以及几个星舰上常备的逃生用的生态舱。
真空中一片死寂。
厄森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朝着最近的生态舱而去。
等他打开生态舱躺好，顿时精疲力竭地昏死了过去。
医疗舱外终于有了动静，舱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左一右探出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脑袋，只有瞳色一蓝一黑，不尽相同。
两人齐声问：“你醒啦？”
厄森挣扎着想坐起身，被四只手默契地摁了回去，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
“我们老大吩咐了，让你先好好躺着。”
厄森额间的青筋顿时一跳。
他都快不记得上次被人这么压制是什么时候了，要不是他现在浑身使不上力，这两个小崽子大概已经可以跟他换个位置了。
强压着满腔怒气，厄森开口问：“我……”
然而，大概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他刚说了一个字，嗓子就哑得没法继续了。
双胞胎中蓝眼睛的那个少年连忙在医疗舱上点了几下。
厄森顿时感觉水雾从脸侧的舱壁上喷出来，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等咽喉处的干燥得到缓解，他再度开了口：“我睡了多久？”
蓝眼睛抢答：“七天！”
黑眼睛并不赞同：“是六天半。”
蓝眼睛不满：“你非要这么算，那应该是六天零十一个小时！”
“啧，”厄森没什么耐性地打断了两人，“你们老大是谁？”
双胞胎对视一眼，黑眼睛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于是示意他兄弟回答。
蓝眼睛：“我们老大是全宇宙最帅气最厉害的星际海盗。”
厄森：“……”
没等他满头黑线地继续发问，房间里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哈哈！说的好！”
那是一道爽朗的女声，伴随着一下一下清亮的鼓掌声，听起来……
格外欠收拾。
恼火之余，厄森心头闪过一丝讶异。
他刚刚听蓝眼睛的描述中提到“帅气”，下意识默认了他们老大性别为男。
没想到是个女人。
星际海盗……
厄森在脑海中企图搜寻这号人物，下一刻，他浑身都僵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少的可怜。
从接受探索4号虫洞的任务开始，再往前的事他记不清了。
倒不是全然空白，只是格外混乱，他努力尝试着去回忆，换来的只有一身被痛出来的冷汗。
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厄森惨白着一张脸朝右侧偏了偏头，将目光锁定在蓝眼睛身后的位置。
下一刻，一张女人英气的面容出现在那里。
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齐尾短发，那双同样颜色的眼睛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一瞬不瞬地盯着厄森看了片刻，朝他伸出了带着半指手套的右手。
眼看着那女人的手就要触碰到自己，厄森猛的偏开头，下一刻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被捏住了下巴，脸被掰回去。
耳边又想起那道令人厌恶的女声：“你长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厄森强忍着揍人的冲动，不答反问：“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并不生气，一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一边慢条斯理道：“是我先问你的，你怎么不回答就想向我提问？而且你好贪心啊，一次性要问两个问题。”
里遥上校向来偏爱用武力压制解决问题，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喜欢耍嘴皮子的人。
说到喜欢耍嘴皮子……
他混乱的记忆中似乎有个人影清晰了一瞬，快到他来不及抓住。
右手突然多了一道触感，厄森猛然回神，下巴上的力道已经消失了。
那个女人见他不愿配合，竟想擅自去开他的个人终端。
更令厄森意外的是，她竟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破解了。
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女人笑得更得意了：“你不愿意说，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个人资料被她在半空中打开，厄森想阻止，奈何他刚醒，本来就虚弱得没什么力气，又被双胞胎压在医疗舱里，实在有心无力。
厄森心跳有些快，不用想也知道，无论这个女海盗先前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他，一旦看到他是军方的人，绝不可能再给他留活路。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女人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他姓甚名谁，打开他的个人资料后，甚至没有要往下翻的意思，扫了一眼姓名那栏便关上了。
“厄森·里遥……是个蛮好听的名字。”女人又踱着步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礼尚往来，你也可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楚湫。”
厄森没什么表示，就听楚湫又说：“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一问一答比较快。你说呢，厄森？”
已经很久没有人直呼过他的名字了，厄森先是愣了一瞬，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依然没有接楚湫的话。
楚湫不提他的身份不代表不知道，更不代表打算放过他，如果最后还是要被海盗扔进太空或是折磨致死，又何必现在浪费口舌纠缠。
厄森看向女海盗，直截了当地开口：“你知道我是军方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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