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卖部出来,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可林菀却觉得浑身寒凉。
路边的石凳有些烫人,她坐下又站起,在树荫下徘徊不休。树叶偶尔打着旋儿落下,人工湖上的热风扑面而来。
一个小时后,她迎风而立,终于拨通二叔的电话。
没有多余寒暄,她直奔主题,“当初是您接到警方通知,独自到莱城处理我爸妈的案子?”
“怎么又说起这个?”二叔带着酒意强调,“杀人犯是你妈。”
“我还没问呢。”林菀垂眸看着被风吹着在地上抖动的树叶,“很难受吧,家里出这种事,杀妻案一辈子洗不白。”
“当然难受——”电话那端突然安静了一下,“你刚刚讲什么?”
“你骗我。”林菀深深呼吸着,借由吐息的空气驱散胸中的愤怒与剧痛,一字一句道,“你颠倒黑白,抹黑被害者。骗了我快三十年!”
“谁说的?”二叔瞬间酒醒了一大半,“别跟你妈一样发疯。”
“我发疯?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正常吗?把一个受害者描述成杀人犯,你的良心在哪里?”林菀紧紧抓住手机,手背露出条条青筋。“欺瞒我一辈子,让我痛恨我的母亲,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我——”
“少跟我狡辩。我难道还不清楚你的心思?亲弟弟是杀妻犯——还会有人跟你家做朋友吗?亲戚躲避还来不及。可换个说法,杀人的是他老婆。作为受害者亲属,可赚够了同情心。”也就是当时信息不发达,才给了他在老家信口雌黄的机会。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我再不至于也把你拉扯成人!”
“从小到大,我的奖学金给谁用了?我拿到一毛钱了吗?我读大学花你钱了吗?四年的大学贷款是我闲着没事干才去申请吗!”
“你真跟你妈一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如果不是跟她结婚,乃岳肯定还活着。当初他想自杀都回村子买敌敌畏了。怎么婚前好端端的人,被你妈那个瘟神沾染上了就精神崩溃?该死,她真的该死。乃岳就该拉个垫背的——”
林菀碰一声摔了手机。
旁边打扫落叶的环卫工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长椅上坐着个姑娘,看着平平静静,可放在膝头的手却紧紧握拳,不住颤抖。
良久,恢复冷静的林菀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起身将手机卡拔出来,把破碎的手机丢进垃圾桶。
谁说凶手的家属一定恨其不争?他们给受害者泼脏水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二叔说的话,林菀一个字也不信。
可关于母亲……在多年观念被摧毁的情况下,林菀有一种“近乡情更怯”或者“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情。在另一个世界,她与林珠莉依旧是陌生的,是有罅隙的。而林珠莉显然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慈爱母亲。过去种种,止住了林菀迈向林珠莉的脚步。
所以,林菀想要了解更多的内情。
由于二叔故意为之,林菀不认识母亲那边任何亲戚。而关于父亲,二叔在回忆林乃岳往昔荣光时,反复提起过帮林乃岳卖出最贵一幅画的艺术画廊。
林菀还记得那个画廊的名字,拉里艺术。搜索之后她发现那家画廊早在三年前就因经营不善而倒闭,店主离开莱城,不知所踪。
她不可能再回到三年前,但是,她能回到五年前。
……
林菀再次乘坐午夜地铁穿越时空。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脚步匆匆地出门。她在大众点评上查询过了,拉里艺术这家店还存在,甚至生意不错。
林菀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与真实世界里它狭窄|逼仄,破旧褪色的门脸相比,在梦中世界里,拉里艺术是一家窗明几净,墙角植被茂盛的复古画廊。
林菀推门而进,震惊于从天花板到墙角的各种色彩丰富的画作、摆满架子的各种奇形怪状艺术品。她更不可思议于门口问好的绿色和尚鹦鹉,收银台上的印度檀香,以及一个手工咖啡柜台。这里还有一个图书角,摆满各种语言出版的艺术书籍。与其说拉里艺术是一个画廊,更不如说是一个艺术工作室——二楼标识有一个手作坊。
“早上好,亲爱的。”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在柜台后招手。他穿着衬衫,外面套着毛呢格子马甲,脖子上系着波西米亚风格的丝巾。
“你好。”林菀走进来,差点踩到地上的鹦鹉。那只绿色的鹦鹉穿着裤兜,扑棱翅膀,一步步爪喙并用,已经从架子爬到地上,满地溜达好似走地鸡,“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不用管它,它就是人来疯。”中年男人从柜台后出来, “你想看什么?需要介绍么?”
“随便看看。”
“好的,林女士。有问题就叫我。”男人一个转身,盈盈地回去。
“你认识我?”
男人又扭身瞧她,抱着胳膊,“大名鼎鼎的小提琴家,谁不认识?”
林菀装作惊讶的模样,“那你也知道我是林乃岳的女儿?”
“以及林珠莉律师的女儿。”男人补充道,伸出手来,“我是毛拉。”
“你好,”林菀跟他握手,“我只是经过而已,随便进来看看。没想到遇见父母的朋友。”
“谈不上朋友,算是老熟人,早就没联系了。你父亲刚刚入行时,有几幅画是经过我的手卖出去的。”毛拉说,“后来他就有了艺术经理人。”
林菀笑了,背地里紧紧地攥紧手指,“虽然说起来轻描淡写,可我知道他一路走来不容易。”
“对。画痴,我觉得他是个画痴,颇有点不疯魔不成活的意思。”毛拉回到柜台后,“整天除了作画,就是研究谁比他好,取长补短。后来他出事……说实话能料到。他有点那个倾向的。”
林菀心里一沉,可面上没表现出来,“确实,不过我妈欣赏他沉迷绘画这一点。”
毛拉有些疑惑,“当时他们经常吵架。你不知道?”
林菀一笑,“不知道,大概是我妈顾及形象,从没说他俩吵架。”
“哎,毕竟林画家默默无闻时衣食住行都靠林珠莉女士,他画画开销又大。好多年下来,吵架难免的啦。”毛拉耸耸肩,“林画家当时生气不想回家,我还收留过他几晚。”
“毛老板——”徐箴言推门进来就诧异地发现林菀在这里。林菀也愣住。
“你们认识?”毛拉看出异样。
“对。”徐箴言看着林菀,“还好吗?”
“嗯。”林菀点头。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徐箴言说话。
“稍等一下。徐画家来拿他送来装裱的画。”毛拉说。
“别,我不是画家。”
“过分的谦虚就是自傲。”毛拉吭哧搬出来三幅包裹好的油画,“看看你满不满意。”他说着就三下五除二拆出来一幅。这幅油画是夜色中淡紫色的怒放加百列月季。
林菀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你在大师班丢失的那幅画?找回来了?”
“没,我后来重新画了。”
“确实很好看。”林菀看着那花团锦簇的加百列。
“应该是说相当好看。有好几位客人想买。”毛拉迫不及待地劝解徐箴言,“你若是愿意,我能帮你开价到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五个手指头。
“不了。”徐箴言说,“我想留下。”
“行吧,我去给你包好。”毛拉说完又回内室。
安静的大厅,只听得墙上的挂钟滴答。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第一个对不起是因为之前你关于庞涛的看法是正确的。第二个对不起,是因为我了解你的一些私人信息,但一直装作不知道。”他指的是林菀的保险,以及她和母亲的冲突。
“你之前说,我母亲不会伤害我。”林菀看着他笑了一下,“你没错。”
徐箴言打量着她的眉眼,“这是好事,为什么会难过?”
林菀不能细说个中原因,只能说起徐箴言了解到的,“我跟她一直不融洽。没见过这样的母女吧?我几乎不关心她,她也鲜少过问我。”
徐箴言想了想,“很多人觉得做我这行的,过分精明,没有人情味。我们在工作里确实习惯于量化,将一件件事情都变成一堆堆数据,然后分析优劣,定夺取舍,就好像一切都只关乎于利益、金钱。这样显的很冷血,对吧?”
“嗯。”
“可是必须这样做。因为工作内容直面社会经济。可能每一项数字背后都意味着一个破产的家庭、一个失业的年轻人、一种消亡的职业……乃至生老病死所有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抛却感情牵绊,使用复杂的名词和术语才能聚焦问题本身,甚至越无情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毫无偏袒地创造出最优社会效益,创造出更多新行业新工作新需求。所以……”他顿了一下,“有时候,无情才是最大的温柔。”
这句话如同潮水冲刷了林菀的心田。
徐箴言定定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似乎已经述说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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