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西洋彼岸的飞机惯例降落在了锦安国际机场的航站楼。途中遇到极端天气,航班稍许晚点。
国际出口的人群里,一个约么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拖着不大的行李,独自低着头行走在出站的人群中。稍有些寒冷的温差里,时不时的难掩三两声咳嗽。
这人仅着了一身黑色的长到小腿的羽绒服,简简单单的鸭舌帽和口罩把人遮的严严实实,塞着的耳机更是将他隔绝在了尘世之外——尽管这耳机并没有声音。
无他,只是掩耳盗铃的藏起来多少能给他一些安定感。
但他纯黑鸭舌帽下是难掩粉色发尾和银质耳钉,朴素的羽绒服里露出一点衬衣的粉色衣领,衬着他白皙的脖颈和被口罩勾勒出的消瘦的下颚线。
尽管已经很是低调的遮掩了,却仍然让人觉得这身衣服里面藏着的人一定好看至极。
毕竟单看那身气质都太出挑又太矛盾了。
似乎从低调里渗出了些傲然;又从生人勿进的肃杀之气里透出了些许的赤诚少年感;看打扮是个走在时尚前沿的反叛潮男,身板上却又有着古典舞舞者的清贵持重。
“是什么大明星吗?”有路人不禁侧头。
“不知道啊,明星的话该有粉丝和工作人员接机吧。也没听说今天谁有行程啊。”有人答。
窃窃私语里,当真有一穿西装的小个子跳脱的举着接机的牌子,拼命地朝他挥手。
那牌子什么都没写,只印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和他们事先说好的一样。
紧接着,男人跟着这位接机的司机师傅上了一辆7座的SUV痛车。这辆喷涂着二次元机甲美少女的车身在停车场里很难不惹眼。
司机师傅上车时一连串的开门鞠躬“先生请上车”的大动作,更是让他招来了许多看热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但男人似习惯了被注目一般,倒也没觉得拘谨和尴尬。
他刚在副驾驶后方的座位坐下,一个留了头长发的浮夸脑袋便凑了过来,眼睛眯眯的像个狐狸。这人金丝眼镜配着坠有玉石的眼镜链叮当乱响,仿佛跟佩戴者一起雀跃,轻快的声音从他唇齿中传来:“小阿耀!欢迎回国!”
随后,一大捧五颜六色彰显车主人陆熹微喜好的鲜花便被递到了他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全糖奶茶和草莓小蛋糕。
阮天耀接了这些,颇为无奈的咧嘴给了一个应有的微笑,以免陆熹微的热情掉到地上:“……好久不见。”
三年,也算是好久不见……吧。
以至于他重新踏上锦安的土地、再次听到中文时,多少有些做梦般的恍惚。
话少。气压低了些。
但作为童年就认识的发小,哪怕长大后没什么联系了,陆熹微也丝毫没觉得不自在。更何况i人都是e人的玩具,他向来深以为然。
于是陆熹微贴心的打开电台,给阮天耀尽情的感受这乡音,顺便中和一下车内的沉默,也没继续聊,继续埋头清理他的游戏日常去了。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落起了雪,飘飘洒洒,在深夜暖黄的灯火下静寂而缭乱,顷刻间便将整座城市覆了白。
好在车内暖气足够。
脱掉羽绒服,过于清减的身形让他棉麻质地的粉色新中式衬衣尤显得宽松。不是什么名贵牌子,被水洗的也有些旧了。
一时间忽的冷热转换,让他忍不住偏头握拳咳嗽了几声。不由得在开了座椅加热的座位上缩了缩,大炫一口热奶茶。
陆熹微偏头看向他,打量着:“不是我说,你真的变了好多啊!!”
这病恹恹又没活力的模样,跟当年那个少年感十足的“小太阳”真是天壤之别。如此衣着朴素,更是全然不见当年日常超季高奢加身的矜贵少爷般的影子。
他不由得啧啧感叹:“就算是站在傅宴面前他都认不出你来了吧。”
“那不是更好。”阮天耀哑然失笑。但似回避些什么,偏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转眼车辆已经驶入了市区,车窗外一片灯红酒绿,随处可见的明星的大屏宣传。
有些是经纪公司投的广告,有些一看就是粉丝自发购买。
这些大屏在今夜都指向同一个人。
如此显眼,让他不得不注意到。
【阮天耀纪念专辑发售】
如是写着。
见此状,陆熹微饶有兴味的逗弄起了他的i人玩具:“采访一下,大明星。自杀身亡三周年了,有何感想。”
阮天耀自嘲的笑出声,习惯性的搓了搓衣领下的项链。簌簌风雪里,那张倚着窗的侧脸赫然与窗外广告的人影重叠,五官别无二致。
“死人能有什么感想。”
根本不敢想。
流娱传媒的舆论操控能力太强,不触碰法律边界都能引导着大众认定他已经死了,时隔三年,依旧在利用信息鸿沟去捞尽他最后的价值。
而这时电台里恰到好处的播到了一首舒缓的歌曲,让他更是虎躯一震,顿时听得有些胃疼。
正是他的声音。浅斟低唱,仿佛独处时的喃喃自语。
那是阮天耀的私藏原创,是他曾经自己在家随手录的,被沈一心发现后原是当年就计划发行的,被他以不符合他古风歌手的调性的理由成功拦了下来。
歌词简单,直白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矫情。
“如往日的风/吹过无处寻踪
往事我深情/自己都嘲讽
曾相信时间/能治愈一切的痛
却难逃入梦
若已释前尘/为何泪会涌
若未放下为何仍可前行
经年过/已无资格念于衷
……”
年少时的隐秘心事,最终未经同意,被如此**且大张旗鼓的公之于众。
而对于此时自诩上了年纪的他来说,真情流露跟裸奔没有差别,羞耻的飞起。
也是,谁叫他少不经事时把所有作品的版权都签给了流娱,以至于此后连他自己都无权擅自唱自己的歌,更无权管前司怎么使用他的歌曲了。
这是他应当为年少的无能所承受的代价。
陆熹微看也逗不出他什么不稳定的情绪反应,反而还让他陷入了沉思,于是干脆故意提高声调打断了他的思绪:“害,别想了。小爷我一会儿带你去大吃特吃啊!!锦大附近有一家地道的铜锅涮,百年老字号,鲜切的槐山羊那叫一个香!!!虽然是苍蝇馆子环境差了点,但耐不住这酒香不怕巷子深啊,不是我说,好多明星都专程过来吃。”
正说着,车辆便已经驶入了附近停车场,稳稳停下。
陆熹微一把拉起阮天耀,大步流星的进了馆子。
这个小馆子有点历史了,桌椅仿佛都是民国年代遗留的产物,已经在的油光锃亮。没有包厢,大家密密麻麻的挤在一个大堂里,主打的就是一个复古氛围。
门外排了巨长的队,好在是提前有预定,店员直接就领着他们落座了。
只是落座前擦肩而过一个背影,让阮天耀瞬间屏住了呼吸,丝毫不敢回头。
他们的餐桌就在那个人的餐桌前,阮天耀背对着那个身影坐下,埋着头把帽檐压的更低了些。倒了杯茶一言不发的抿着。
殊不知身后那人见到他背影后亦是愕然的愣在了那里,呼吸都在颤抖。
真是说谁谁来。
正对着他坐的陆熹微见对面竟然是傅宴,贴心问道:“不去打个招呼吗?”
“算了吧。”
没有意义。
九年。
时间能改变太多事,他们也早已不是彼此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当年惊才绝艳有口皆碑的青年演员,如今已经读完博直接被留校聘为了副教授。
而当年那个小太阳般的国风少年顶流,如今只是个世人口中的已死之人,隐匿在了茫茫人海,前路未卜。
他们,断的很彻底。
彼时,是阮天耀先言之凿凿的说着“你对我而言太具有成瘾性,而现在我真的需要戒掉你了。”最终却是傅宴在他世界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除了媒体报道之外,再也见不到傅宴任何消息。
年长者太了解曾经的小孩根本离不开他了,连帮他戒断都成全的如此的贴心,处处避而不见。
如果不是此刻的偶然,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这辈子再不重逢。
陆熹微见他心情欠佳,便也暂时没在饭桌上谈正事。
沉默着吃完饭。起身离开时,却又撞在了一起。
吃完起身转头离开的阮天耀刚好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男人。一句对不起说完,抬头一看,只想径直装死。
那人比着当年成熟了些许,让那张本就骨骼立体仿佛雕塑一般的脸更显出一丝爹系的禁欲感。
但他为人又十分潇洒恣意,甚至说浪得飞起也不为过。双手插兜,衣着宽松。头发不长,刚好半扎到脑后,松散又随性。
一米九二的身高让本身比例极好的阮天耀在他面前都能拉开体型差,看起来就有种能carry全场的气定神闲感。
怪就怪傅宴太高了,不怪他走路低头不看人。阮天耀心里嘀咕着。
“啧。这个弟弟我见过的。”傅宴退后了两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顺便化解一下尴尬。
阮天耀寻思自己跟当年倒也没那么像,以前走的是江湖少年感的纯正中国风可没那么粉里粉气,再加上他本身性格上的孤僻内敛跟当年的爽朗敞亮多少也该算是判若两人了。
更何况大家都觉得阮天耀已经死了,他现在出现在这么热闹的饭店里也没什么人认的出他。
于是便随地大小演,死气沉沉的脸上也掐出一丝玩味,抬头迎上傅宴的目光:“好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明星,这位先生认错人了吧。”
傅宴笑了起来:“虽然没见过,但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了,今天只当作远别重逢。加个V啊!”
阮天耀略微轻蔑的挑眉:“找我要V的人多了去了,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他已经听到了周围人窃窃私语说着“那可是傅宴”云云,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想着这个人看到跟自己‘死去’的前男友很像的人还来调戏要V,忍不住心里一声冷笑。
“没有理由。不加就不加吧。”傅宴摆摆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有缘再会,小朋友。”
叫谁小朋友。
阮天耀也径直离去,朝身后摆了摆手。背过傅宴的一瞬间,果断收起了捏出来的表情。
人间别久不成悲,能余下的只是淡漠。
明明曾经是傅宴说的:“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不会再招惹你了。”
①”这个弟弟我见过的。虽然没见过,但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了,今天只当作远别重逢。“化用自《红楼梦》
②”人间别久不成悲“ 出自宋·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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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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