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最初那股火药味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消失了,像是随时间慢慢粘合,一切都似乎水到渠成。

她和周珩更像是“邻居”。

邻居态度一如既往,那天的早起更像是打岔的意外。

袁意一如既往早起,和周珩保持错峰出行。家里没什么变化,除了周珩突然有了爱在这个气候穿短袖的爱好。

暖气也应他要求又再次打开,袁意费不着冻手冻脚地哈气,起床出门就能感受暖意。

她每天安静沉默地坐在车上,等周珩出门。两人声带像是都坏掉了,说话额度再次开始限额。

那点异样微不可提,在她和周珩之间如同蛛丝般又细又透明的线之间,层层叠叠地纠缠在一起,想解开似乎更是天方夜谭。

袁意收回视线,抱紧书包,和周珩很有默契的各自闭眼,等到车停,强行配对的兄妹俩再默契地分时间下车。

他们默契不再重提旧约,却抱着同样的念头——不让学校的任何人察觉,他们二人之间明明没有必要遮掩的关系。

对袁意来说,当务之急是眨眼间就要来的升学压力。明德本身学业压力本就不小,初中部虽然能直升到高中,但会按成绩再分一次班。

她很清楚,周父的钞能力也只能帮她一次。

袁意头昏脑胀地用笔划下重点,她圈圈点点,先习惯性摘出题目条件,随手拿了张纸开始算。

困意越发明显,袁意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地就要和试卷亲吻,她猛地拉开玻璃窗,从窄小的缝里立刻钻出一丝凉气,拉开她沉重的眼皮。

直升高中并不是万事大吉,明德有一万个法子合理整这群学生。私立学校的时间不算严苛,但压力堪称一绝。

先早早替本部的学生拉了一张巨网,把冗杂的知识见缝插针的融到每个地方,恨不得让这群学生立刻生吞所有书,熟练融汇贯通,竞赛生早早拉去比赛或是做好准备,高考生或是走国际路线的全部都安排好了路线。

袁意再聪明,从天而降的课业压力和落后教学水平下的英语,让她拼死夜追不上这群从小就被各种资源喂到嘴边的天之骄子,更别提这里的天赋怪一点也不少。

她沉默地递出成绩单。

“所以,就能倒数第一?”

袁意唯唯诺诺站在杨婉清跟前,已经省去了解释的口舌,闭嘴不语,生怕一个头发丝不慎飘起,惹得她这位母亲找到理由再找茬一遍。

她和杨婉清见面的次数压根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同样是从她出生起,见到周珩的频率不仅要比这位亲妈高上几个度,连熟悉度都高上一大半。

她入学的时全由周柏负责,联系人填得甚至是周柏的助理。如果不是杨婉清过度关注周珩,也不会突然想起她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好巧不巧,他们一个年级的。

更倒霉的是,周柏常常在夸完儿子后,面色忧愁地提了一嘴袁意稀烂的英语成绩。

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英语太烂,又要花钱。

他对袁意的开销在心里有个限度。

她低着头,小心打探着杨婉清,许久不见,杨婉清又丰满上一圈,那张清丽的脸上此刻带笑,声音却柔软如同毒蛇的身躯,滑溜溜,又冷又黏腻。

袁意只觉浑身发凉,似乎又回到那个小院。

杨婉清并不像赵秋华一样会拿着家伙打她,她一向采用怀柔政策,面上笑吟吟的,正侧卧在沙发上拿着袁意的成绩单,伸出一根莹润纤细的手指重重点了点袁意的额头,

“让你做什么,都能搞砸成这样子。”

她语气亲昵,袁意觉后背一凉。

那只手下一刻便柔若无骨地攀上她的腰,袁意来不及咬牙憋着,腰间的刺痛已经攀着脊骨爬了上去,她白着脸,倒吸一口凉气。

杨婉清收拾人很有招。打人太低端,又费劲又失了美感,甚至会反伤自己。她一向都直接上手去掐袁意腰间的弱肉,又准又狠。明面上看不出伤痕,面上又好看。

但被掐的人就处于一种有口难言的地步。

单薄的纸在空中被振了振,随手挥到她脸上,明德不按规定的英语进程要快得上许多,她初来乍到的英语也烂得如粉末,一吹就散。

“我也不想管你,但没办法。你要是考不上,为了避免有人说闲话,你叔叔就又要花钱。你花的钱,又都算我头上。”

袁意低头应是,她弯下腰去捡成绩单,如同被拉到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训斥,浑身发热,只恨不得快点结束这场如刀割般的凌迟。

家里只剩她们这对母女,以及周珩。袁意并不确定杨婉清的声音能否穿透门板,让本就对她充满意见的人推开门,讥讽而苛刻地无声嘲笑着。

“好了,小意。”杨婉清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你好,别什么都要我教。”

袁意只低着头一个劲地点头。杨婉清这才满意,她暂时放过她,低头看了眼时间,拎着包起身,却动作一顿。

袁意顺着声响抬头,杨婉清正背对着她,望向楼梯口的少年,打了声招呼,“是小珩呀。”

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她母亲的声音亲昵又生动,带着她从未体验过的和蔼和欢快,向“继子”打招呼。

世界灰蒙蒙,似乎被洒下了一把巨大的灰尘,她分不清是早有预料的失落,还是灰尘遮挡了视线。

袁意看着陌生的背影——母亲。她柔声和少年打着招呼,亲切问着,哪怕袁意知道,这仅仅是表面功夫。

但她似乎连表面功夫的温情都未得到过。

离得不仅,她看不清周珩的脸,却下意识把头低得更低,腰间却再次传来熟悉的刺痛,她龇牙咧嘴地抬头,却本能立刻弯起唇角,摆出她不真心的微笑。

“哥哥。”她乖乖喊着,声音甜却淡淡的,像是人工糖精催生下平平无奇的情感在燃烧。

周珩是什么表情?

目送着杨婉清关门,袁意机械般一点点调转身体,垂着眼睛,她望向远处的那双邪恶恐龙拖鞋。

它毛绒绒的,绿油油的,凶巴巴的。

袁意不知道他看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只觉得呼吸不太畅快,她眼中不知不觉模糊,随着眨眼频率的极速升高,在极力遏制着。

他会怎么想?

一双小丑。

一个什么样的母亲,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袁意强撑着疲惫掀起眼皮,知不觉已经把那张罪魁祸纸捏成一团。

纸张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空气凝滞后那一双眼睛的凝视显得格外突出。

他既没走,也没动。

被注视的感觉格外难熬,就像袁意苦心伪装的最后一层体面,就在刚刚,它被完好无损地剥了下来。

血淋淋的袒露着她体无完肤的伤口,那点自尊、那点自欺欺人毫无例外地展示给一个外人。

一个本就全方面排斥她的人。

袁意脚下生锈,心脏骤快,她听着胸腔内的跳动,却一步也走不动。

她僵硬而麻木地,唤了一声哥。

不是再刻意装模作样叫出的哥哥了,似乎只是同居于这个屋檐下,袁意对他身份的一种习惯。

一声哥而已。

能不能假装没看见。

袁意在艰难地期望,但她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求时间能走快点。

钟表上的指针一点点慢下来,直到咚得一声,袁意被整点的钟声惊醒。她后知后觉看着手里那团皱巴巴的纸。

她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走回自己的房间。或许应该叫“客房”。干净整洁的卧室,漂亮的窗景,这一切都只是暂时属于她。

袁意摊平那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平静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房间静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直到太阳渐渐落下去,袁意能从窗户看到一览无余的同款小洋楼,和夕阳。

饥饿感似乎很久就消失,她被接来后,一日三餐准点吃饭,缺失的营养被渐渐补了回去,脸上是健康的红晕,好像幸福得能冒泡泡。

如何接近幸福的时候,有人按着她的头溺了水,在呼吸不畅的时候又把她水淋淋的拉上岸。

如此反复。

敲门在这时显得格外突兀,袁意看了一眼时间,是快到吃饭的点了。她从窗边收回视线,默默去开了门,周珩的影子正好折叠在她身上,袁意低头问了句好。

她兴致实在不大,看着怏怏的。

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脸上还未干的泪渍。

他呼吸一滞。

接下来的事不应该顺理成章吗?

毕竟他本来就强烈反对袁意的到来。

她在他的视线里,光明正大地用他的备用浴室,占据他本该独享的餐桌,坐同一辆车,甚至他下课遛弯的功夫都能看见窗边一个单薄又熟悉的人。

他不欢迎她,为什么不趁机恶言相向,让她犯错,把她逼走呢。

周珩想起他那个阳光的发小,漫不经心地替他出主意,只要她犯错,那就能光明正大地,让她滚。

刚要开口的话莫名咽了下去,周珩低头盯着她眼尾那点还没干透的水渍,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先一步控制了他,周珩莫名放缓了声音。

周珩拉起她的手腕,抚平那只自然弯曲的手。

袁意浑身一颤,她抗拒那点灼热的烫,如火焰般开始一点点燃至全身。

“蒋览上次放学托我给你的。”话到口却改换了,周珩一本正经,似乎全然没注意到刚才楼下她的窘迫,“他家开药房,祖传秘方,只要是他朋友,都有。”

袁意莫名其妙地看向掌心,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子,上面标着一个“扭伤跌打外敷”。

她抬起头,不说话,看着周珩。

“七天过期,别浪费了。”

他眼睫打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像是顺手,又像安慰似的自顾自说,

“没关系的。”

袁意捏紧了药瓶。

“今天阿姨休息。”周珩垂着眼默默看她发红的眼角,耐心解释,“大人不在,一会我带你出去吃。”

“你先收拾一下。”

袁意下意识想逃避,她低着脑袋细声细语对着周珩说,“我不饿。

袁意和他商讨:“我能不能不去?”

“不可以。”周珩伸手拉着袁意的卫衣帽子,“晚上不安全,你一个人在家被抢劫了怎么办。”

现在哪有光明正大抢劫的,更何况这是高级小区,简直是无稽之谈。

袁意撇撇嘴,她心知争不过周珩,刚想应下,突然感觉帽子被轻轻拉了拉,周珩拍了拍她,他不会哄人,语气生硬,

“走吧。”

妹妹。

他在心里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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