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岚和白希慎后面也退了出来，两人并行走着。
白希慎斜眼打量了下自己的omega弟弟，开口时语调里带着惯常的那种轻慢，“今天见到父王病倒在床上心里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白希岚懒得和他说话，自己这个哥哥从小到大都跟自己不对付，直到自己分化成omega后他的敌意和攻击性才略有和缓，但含蓄的冷嘲热讽却是一字不落。
白希慎挑眉失笑，“我原本以为你至少应该有股快意。”
白希岚站定脚步，不解地盯着他。
白希慎也定定地望着对方，又问：“难道没有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白希岚真的没有心情跟这人纠缠下去。
白希慎笔直地站着，脸上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琥珀色瞳孔却压紧成了非常危险的形状，“压迫你这么久的人终于要死了，你不应该拍手称快吗，我的弟弟？”
白希岚听着这话皱了皱眉，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他还左右偏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条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人，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印象里他的这位哥哥在父王面前可是殷勤得很，父子关系一直都不错，这突然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实在不符合往日的形象，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诓自己。
以防日后落下把柄，白希岚很谨慎地回应：“我怎么会这么想呢，这可是我的父王。”
白希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充满嘲讽轻轻一哂，“继续装吧，小动作和微表情可骗不了人。”
接着垂目回望他们刚才走过来的方向，扭头往前走了。
白希岚还站在原地不动。
快意吗？
好像真的没有感觉到。
小动作和微表情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
当他进去看到不可一世的alpha虚弱地躺在床上，话都多说不了的时候，作为儿子的自己应该是要伤心、难过的，可实际上他表情麻木、内心虚无。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会很急切地想要关心自己的父王的，可是从始至终自己只是跪在那里，说着进去之前已经打好的问候腹稿，最亲密的动作就是任由父王摸了一下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白希岚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没有为亲人受害感到难过，也没有即将脱离苦海的快感。
罢了，父王如今性命垂危，父后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得去看看。
白希岚走到王后的寝殿，发现父后正安静地坐在窗前画画，贴身收腰的衣服将omega衬得身段分明，脸上依旧美丽、温和、平静，好像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病危一样。
白希岚主动走上前去，“父后。”
王后似是从梦中醒来一般，抬眼看了看他，“坐吧。”
“去看过你父王了吗？”
“刚才去看了。”白希岚说，“这么晚了，您还在画画？”
长长的画板上摆着一张巨幅油画，两个人的身形轮廓在上面清晰可见，虽然还没有描上五官，但白希岚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是父王和父后。
“再不赶紧画，就来不及了。”王后又换了一种颜料，认真描摹起衣服上面的纹路。
白希岚意识到什么，忙劝慰道，“帝国最好的医生都在宫里了，一定能把解药研制出来的，父王不会有事的。”
“傻孩子，你父王得罪了这么多人，别人怎会放过他呢？”
白希岚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看看这幅画吧，是不是感觉和王座厅那幅壁画有点像？”
白希岚回想了一下，构图、色彩确实有点相似。
“那幅是你父王亲自画的。”
“啊？”白希岚面露惊讶，“父王还会画画啊？”
白希岚从来都不知道这事。
王后的笔未停，淡淡说道：“他画得可好了，王座厅那幅壁画是他画的最后一幅画。”
omega停顿了会，眼瞳中映出缥缈遥远的回忆，“我第一次见到你父王，是在王宫的画室，那时候先王要给他选伴读，他从一排人里选中了我，之后我们一起相伴了四年，我还顺带蹭了他的课，学会了画画。”
白希岚安静地听着，以前无论是父王还是父后，都没有跟自己讲过以前的事，他好奇去问，他们也只会转移话题，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打探了。
画室？是西南角那里吗？那一带已经被封禁多年了，王宫里很久没有画室了。
“之后他分化成了alpha，我分化成了omega，为了避嫌，我不能再当他的伴读，被遣回家中，就这样我们不再相见。然而，在我刚成年的时候，父亲突然告诉我，我被王上指婚给了三殿下白溟，同时三殿下还会被封为王储。
就这样我跟没见过几次面的白溟结了婚，分别后第一次见到你父王是在我和白溟的婚礼上，那时候我就感觉他一直在往我这边看。”
“然后呢？”白希岚听得入神，虽然他知道父后曾经是王叔白溟的妻子，但他不知道还有这些纠葛。他知道的信息全是外界相传和记录在册的，现在第一次能从父后的视角了解这件事，感觉很奇妙，心里不由想象他们当时的风姿。
“然后我就跟白溟一起生活，他要稳住王储的位置，需要闻家的支持，而闻家要在内阁中发展，也离不开他扶持。本来就是基于利益的联姻，虽然我一点都不爱他，但彼此也能相敬如宾。后来你父王也成婚了，很快和王妃有了白希慎，而我一直到成婚后的第三年才怀孕。”王后说着说着，眼底有一点悲伤。
听到这白希岚真的有些懵了，他感觉自己完全没了解过以前的父王父后，“您的意思是我还有个哥哥，或者姐姐？”
王后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只在我肚子里活了两个月，就被你父王强行打掉了。”
白希岚沉默。
“当时我有孕的消息并未宣告出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能是一直在派人监视我吧。之后就像外界所知的那样，二殿下私囤军武，勾结元帅辛少成，预谋良久，终于起兵造反，一天之内血洗王宫。”
王后又说了好多好多之后的事情，像是要把内心隐藏的秘密和多年积压的情感全都倾述出来。
等白希岚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父后的寝殿，走在宫道上。
王宫里的宫人很多都被抓走关押起来了，夜晚的大道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白希岚恍惚地继续走着，良久就地半蹲下身来，潮水般窒息的悲伤淹没大脑，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又像个傻子一样扬起嘴角笑了笑。
王后最后那几句话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响。
“你父王那时候很痛苦，先王后是个非常强势的omega，她不喜欢你父王，溺爱小儿子，原本先王是打算下旨将我许配给你父王，封他做王储的。可是先王后一直反对，十分专横地将原本属于你父王的东西安排给了白溟，之后他一直怀恨在心。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正是先王后一直以来的偏心、强势给你父王留下了阴影，所以他上位之后变本加厉地打压omega，不允许omega反抗alpha，管不住自己omega的alpha也会被严惩。”
其实当时白希岚听到这已经感觉不妙了，但还是控制住自己听下去。
“我的身子是遗传性生育障碍，第一胎花了三年时间，嫁给你父王之后，可能是因为同房的频率上涨，两年后我就怀上了你。加上强行打过胎的缘故，我生下你之后元气大伤，你父王怜惜我，没再让我怀孕。
他一直都在期待着你能分化成alpha，将来好把王位传给你，可是你不争气啊，只分化成了omega，注定命苦的omega！我那时已经四十多岁了，根本不可能再生一个孩子。”
说到最后，王后已经在哽噎，“对不起，我的岚儿，是你父王和我的错，是我们上代人的恩怨牵连到了你，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一滴滴泪水从眼眶里涌出，白希岚的性子又不允许自己在这种地方放声大哭，一切的悲伤和悲愤全都化成了无声的泪水，偶尔才会带出细细的哭腔。
他想起自己刚分化成omega的时候，父王对自己态度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而父后只用那种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悲悯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分化完的三天里，没有人再来理会他，寝殿紧锁的门再次打开时，是一直照顾自己的嬷嬷站在门前，通知般嘱咐他从此刻开始就要学习omega培养课程了。
课程内容大概和管制营里的差不多，不过不似它们那般流水线，王宫里的专职管制师只负责他一个学生，一天至少有8个小时在这群人的管制之下。
父王不来看他，父后也生疏了，只有他的哥哥还会常常来嘲讽两句。
他记得管制师把自己的腿拉到180度还说不够，从白天到晚上练完了一垃圾桶的香蕉，偶尔受不住了顶嘴两句也会因为不够乖顺而被罚……
所有的表现会被管制师冷漠无情地记录在评定表上，然后呈给他的父王。
分化前有多么众星捧月，分化后就有多么形单影只。
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因为自己是个omega就要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吗？
明明是他们亲手把自己养成骄纵任性、自信张扬的性子，才短短几天不到，又要求他温顺乖巧、唯命是从。
他开始变得敏感，敏感到觉得父王和父后的一些微小争吵都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太傻了，自己受的苦都是活该吗！
最可恨的是，知道了缘由后的自己，还是只能一个人蹲在这里小声地哭。
那个蛮不讲理压迫自己的alpha如今倒在病床上了，生下自己的omega也有苦难言，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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