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听雨让人将宣衍带至前堂，自己又匆忙去了小亭轩。
进门见爷爷仍波澜不惊地练着字，她上前夺过爷爷手上的笔，“雷都要劈下来了，您搁这还练。”
裴邺川“啧”了声一面背过手，一面往门口踱去，“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那是王爷，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这么不待见他。”
“我哪里不待见他了？自从你上回说让我跟王爷交朋友后，我对他可好了。”裴听雨扯过裘衣披在爷爷肩上，“等下他若说天枢阁有事，你就说你病了，需要我。”
“什么话什么话，”裴邺川道，“若放在以前，我非罚你不可，走吧——”
“我也是关心您的身体。”，她紧跟在爷爷身后，“您最好了。”
从小亭轩到前堂的路不算远，可裴听雨偏拉着爷爷绕了一圈，不知情的宣衍似乎被遗忘在了堂上，茶杯逐渐见底，他心里默默将裴听雨的月俸削半。
“王爷，久等了。”裴邺川拱手笑道：“人老了，也走不动了，王爷莫怪。”
宣衍甚是客气，扶着裴邺川到了主位，“太傅不必客气，晚辈叨扰府上，还须请您见谅。”
瞧着堂上礼让的二人，裴听雨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情不愿地过去行礼，乖乖站到了爷爷身旁，微微分神。
“……作为他的半个学生，来看看裴大人。”
裴大人？
听宣衍提起父亲，裴听雨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有什么好看的。”
生前怎不见来人？
裴邺川拍了一把胡言乱语的裴听雨，吩咐道：“去，你带王爷去。”
不好驳爷爷的命令，裴听雨看了眼宣衍抬脚就走，后者朝裴邺川道谢连忙跟了上去。
推开祠堂的门，裴听雨低下头过去燃起香递给宣衍。
直至礼毕，宣衍才开口：“我年年都来的。”
裴听雨没有说什么，转头看向了属于父亲的牌位。
“我那时还在外面，不知道裴大人和先皇做了什么约定，我赶回来时流言四起，裴家关门谢客，唯一去了路家的你已经被送走了。”
裴听雨神情微动，她掐住自己的手，迫使自己不去看宣衍，不把那些话问出口，他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
“后来京城大乱，人人自危，流言的风向又变了，路家的事不了了之，也没有人再提起过。”
“你一回京天枢阁就知道了，后来在上瑶居见到你，曾经的京城第一变成了现在这样，我也挺意外。”
裴听雨自嘲般笑了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会有人让你弯腰。”
“你溜奸耍滑，偷懒成性，都是在外面学的吧？但别忘了你如今身在天枢阁，戒备心总太强不是什么好事……”
爷爷曾说她戒备心太强，如今宣衍也说她戒备心强，裴听雨有些烦躁，打断了他的话：“你也觉得我爹死了？”
宣衍不可置否，半晌开口道：“但没有尸体。”
裴听雨转头莞尔一笑，“王爷，我怎么觉着对四年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人是你啊。”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真烦”，留下宣衍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思考着是哪句话惹了裴听雨。
“王爷。”裴听雨坐在树下喊道：“您今日来恐怕还有事吧。”
宣衍来到院里，从袖中掏出书简放到裴听雨面前，“这是你交给我调查的结果，你看看。”
裴听雨疑惑地看向他，这还需要她过目?
她却没多问，拿起卷宗大致浏览了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图案上，道：“这是？”
宣衍过去看了一眼，道：“尸体身上的印记，我记得还是金色的。”
金色印记……
裴听雨有些诧异，她暗中追查了那么久的东西，一回京就出现了，于是随口问道：“脸上的？”
“手上。”宣衍发觉了她的异常，“怎么，见过？”
她摇摇头，回道：“您这话问的，这印记稀奇，我上哪儿见它去。”
宣衍瞧着裴听雨不像在说谎，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在外面见多识广呢。”
“王爷说笑，我井底之蛙，但王爷想知道，我可以去查。”
被对方一噎，宣衍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干脆闭上嘴。
裴听雨沉浸其中，又隐隐记起卢慈说过这是自己人，自己人身上却出现了她调查的金色印记……
她蜷缩起手指有规律地轻敲着桌面，“所以这事就这样结束了？”
“是，调查才刚又起色，谭洲那边说这人不是他部的，草草了事。”宣衍轻叹了口气，坐在裴听雨的旁边，回答道。
“王爷渴吗？”
裴听雨忽然问，还未等人做出回应，只见她直奔祠堂去，一会儿拿着几个橘子出来，并贴心带上了门。
“王爷见怪，这橘子放了几日，不太新鲜。”裴听雨将橘子递到宣衍跟前，“也算替裴家前辈们谢谢你每年来。”
宣衍眼皮跳了几下，见他不为所动，裴听雨又道：“放心，等除夕那日，这些贡品会被我们分食，求前辈保佑，您是我裴家的朋友，多保佑一个也是保佑。”
他为难地收下橘子，道：“小裴大人可真是与众不同。”
裴听雨利索地剥开橘子，真诚回道：“您也与众不同。”
天气阴晴不定，远处乌云翻滚，眼见又要落雪，裴听雨带着宣衍往前堂过去，道：“王爷身份尊贵，还劳烦您特意跑一趟，本来还想留王爷用饭，以多谢您让人给我路家的卷宗，可真不巧。”
“你若真把我身份放心上，就不会跟我搭话，下次来时一定用饭。”宣衍道。
下次？
裴听雨脚下一滑。
他手疾眼快，抓住裴听雨的腕子：“路滑，小心。”
然后若无其事问：“路家卷宗如何？”
裴听雨扯出一抹带着谢意的笑，默默抽回手，“没看出什么端详，等过完年，我去路家的老宅再探探。”
宣衍没有说什么，却再次拿出一封卷宗，“对了，还有件事。”
裴听雨驻足，面无表情接过卷宗，听他继续道：“上元之后，大大小小一百零八个宗门的弟子开始试炼，由号称中洲第一的开阳宗负责，你们天旋司也要去。”
“他们宗门试炼，为什么要我们去！”
“因为全天下的修士都在天枢阁的统领下。”宣衍一本正经地回答，“小裴大人身负重任，要确保万无一失。”
宗门是修者的第二去处，有他们自己的行事规矩，天枢阁去与不去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遵从一个祖宗之法，走个形式，只需要随便去个人就行，但归根到底还是宣衍觉着裴听雨太闲适。
“不是，他们开阳宗的宗主和长老呢？”
“和天旋司一起确保试炼万无一失。”
裴听雨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无声裂开，她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王爷，您也知道，我……”
“你去和裴太傅谈谈，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话已至此，她也不推脱，只在心里编排了宣衍和爷爷八百遍。
将宣衍送至大门口，直至亲眼看马车渐行渐远，裴听雨才将卷宗狠狠扔下阶石，兀地笑出了声。
好个裴邺川！好个宣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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