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倒并没有避开夜笙的目光,顿了顿,低头又拿了白棋放了某处,霎时又转变了局势,虽说不是必胜无疑,但白棋已然有了颇多的生机,容不得夜笙得意。
夜笙遂撇了嘴角,捻起黑子继续琢磨着棋局。
“此次历劫,”又下了一会,尚且不能分出胜负,十里忽然开口,伸手拂过棋盘上的黑子,“怎么不太顺利?”
夜笙想起凡间的宋宸,想起那句“我伸出手,便可造就阴阳”,心里竟有些发堵。他含糊道:“没什么,过得颇惨悲罢了。”
十里抬眼看他:“你在凡间是女子?”
“嗯。”夜笙囧了囧,“我此前也未想到这一方面,司命给的白本,稀里糊涂就投成了女儿身,还爱上个……”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十里的手指顿在棋盘上,白子“嗒”地落在黑子旁边,恰好堵死了最后一条生路。他轻声道:“爱上谁了?”
“一个皇帝。”夜笙撇撇嘴,不死心地又下了一颗黑子,“自负得很,三宫六院,我也算体会了一把深宫女子的悲惨。”
这话出口,他忽然注意到十里的嘴角似乎弯了弯,像冰雪初融时的模样,转瞬即逝。
“凡间情爱,本就虚妄。”十里最后一颗白子落下,于是尘埃落定。
夜笙略带沮丧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正桌的的竹篮上,里面装着些刚采的碧藕,粉嫩得很。他眼睛一亮:“晚上吃藕羹?”
“好。”十里应得干脆。
日头渐渐西斜,金红的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打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斑。夜笙趴在棋盘边,看着十里执白子在绝境里生生盘活半局棋,忍不住啧了一声:“你这棋路越发刁钻了,从前可没见你这般会钻空子。”
十里将最后一颗白子落定,指尖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收。他腕骨清瘦,阳光顺着指缝淌下来,在黑子密集的角落投下细碎的阴影。“从前是让着你。”十里含了笑,夜笙又撇了嘴:“胡说。”
记得小时候,两人在桃树下对弈,夜笙那时候也不大喜欢下棋,但是又十分要强,非赢不可,然却不敌十里的棋艺高超,偶尔赢了一两次,便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小心就一把掀翻了棋局,棋子滚了满地,混着飘落的桃花瓣。夜笙就好开心地蹦蹦跳跳,抱着十里开心地不行,恨不得昭告四海自己赢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棋艺高手。然每次赢了之后的几天却不肯再下,经验使夜笙知晓再下便是必输的,倒不如保着自己的胜局,且得意着。
正怔忡着,熵夭端着个陶碗进来了,碗里盛着刚炖好的银耳羹,甜香漫了满屋。“十里仙君,我炖了些银耳羹,你尝尝?”她将碗递给十里,却没松开手,一时,夜笙看着两人交叠的手,颇有点恶作剧地伸手就去够那碗:“我替他尝尝。”
“烫!”十里伸手拦了一下,指尖不经意擦过夜笙的手背,像落了片极轻的雪花,转瞬即逝。他接了碗放在棋局旁:“凉些再喝吧。”
恶作剧得逞的夜笙这个时候却有点尴尬,觉着自己貌似是的确不太合时宜,的的确确破坏了人家两人的卿卿我我。
十里在灶房里面准备着晚膳,熵夭同他一起忙活,连池子里的碧藕泡得有些发涨都忘了捞。夜笙蹲在池边洗晚膳要用的菜蔬,听见灶房里传来熵夭娇俏的笑:“十里,你看这冰糖晚膳做藕羹够不够?”又听见十里低低的应:“多添些。”
洗菜的夜笙心里莫名堵得慌,像是吞了颗没熟透的丹杏,酸涩劲儿直往天灵盖冲。他安慰自己,这是替十里不值——熵夭虽生得娇俏,性子却烈了些,动不动就扬鞭子,跟喜静淡然的十里是要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旁边池台上,泡着碧藕的木盆正冒着丝丝凉气。夜笙放了洗净的菜,伸手去捞那截最粗的藕,指尖刚碰到水面,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熵夭,头也不回地哼道:“这藕可是我来捞的,晚上的藕羹多数归我。”
没人应,夜笙身上却被人披上了件外袍,他回头,见十里拢了衣袖准备洗藕。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系着的玉佩——那是夜笙万来年前得了块白玉,一时兴起雕成了凤凰的模样,随手送给十里,凤凰形的玉坠被摩挲得发亮,边角处还留着他当年刻歪了的一道痕。
“多数归你,”十里目光落在他沾了水渍的袖口,“泉水凉,别玩水。”
夜笙将外袍拢紧了些,布料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混着淡淡的墨味。栖凤山较偏远些,温度比起拓梧山要凉的多,住在拓梧山久了,他确实不大习惯。他忽然想起方才在灶房外听见的话,故意道:“熵夭的银耳羹炖得不错,比寻竹那丫头强多了。”
十里弯腰拿起木盆里的碧藕,指尖在藕孔里轻轻一旋,带出些细沙。“她手巧。”他说得平淡,却在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
夜笙看着他认真洗藕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那点酸涩又冒了上来。从前在栖凤山,十里在灶房忙活时总爱叫他帮忙,有时他故意帮些倒忙,两人就得围着灶台、井台追打半盏茶的功夫。可方才熵夭同他一起在灶房忙活时,十里那样自然,两个人那样默契,倒让夜笙觉得自己进去又不合时宜了。
“我去劈柴。”夜笙抓起墙角的斧头就往柴房走,脚步重得像在跟谁赌气。
晚饭时,熵夭做了满桌菜。碧藕羹盛在白瓷碗里,上面撒着几粒殷红的枸杞,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夜笙刚要动勺,就见熵夭端了块桂花糕放在十里前面:“十里仙君,尝尝这个,我特意加了蜜渍的桂花。”
十里点了点头,却把那块桂花糕推到了夜笙面前。“你爱吃甜的。”
夜笙的心猛地一跳,突然开心起来,假装没看见熵夭瞬间沉下去的脸,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大口。桂花的甜香混着糯米的软糯在舌尖化开,他含糊道:“小花妖手艺不错嘛。”
熵夭“啪”地放下筷子,颇为不满地扒拉几口饭,便气呼呼地起身:“我去洗碗。”
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夜笙忽然有点过意不去。他戳了戳碗里的藕羹:“你这般似乎有些过分?小花妖似乎甚是喜欢你。”
十里正低头喝汤,闻言抬眼看他。灯光落在他眼底,漾着细碎的光。“我应当如何?”他声音冷冽了些,似乎有些不快。
夜笙想了想,十里似乎不曾对小花妖有意?还是这家伙并不知晓如何讨小花妖欢心?总归自己并不大喜欢看二人卿卿我我,索性打了个哈哈过去,专心用膳。
膳后,夜笙上了山头的屋顶上,正因着栖凤山颇为偏远,反而离月宫近了许多,此时月亮十分地阔大且皎洁,他拎了壶桃花酿,品酒赏月,最是惬意。在拓梧山上日常是禁酒的,只偶尔有什么喜事或者什么好日子,才有得酒喝。虽说师兄弟们也大抵都有自己私藏的酒,但总归不能多饮,每次也只能斟酌着喝点。
他的酒量不及师兄临越,但也不赖,喝了大半壶下去,却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了,然就在这晕晕乎乎之间,他的神思却有些清明起来。
三百年前父神母神同洛铱的父君母君一并奉了天君的指令去幽冥界除了祸乱已久的鬼祟之众,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乱,就算幽冥界的鬼祟们蓄谋已久,留有大招什么的,亦或者是后背有魔界出手扇风点火乃至施以援手,总归天君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父神母神自太古而来的法力,加上洛铱父君母君的法力相辅,并着天君派了诸多法力不高但可以壮大声势的天兵天将,平反幽冥界都不是问题,然那场却是血战,洛神夫妇回来后便闭关不出,幽冥界无人生还,父神母神的行踪无人知晓,三百年来不曾有音讯。
首先,他虽称不上了解父神母神,但他笃定两人绝不是喜好杀戮之辈;其次,天界的规矩向来森严,犯的杀戮严重道一定程度,是一定需要历劫来抵一抵血光,然父神母神却三百年来不曾回来,更无半点踪迹音讯,这不合理。
这四海八荒,谁又能敌得过父神呢。纵然这样想着,但他不免有些担心。
他又想到十里,十里一向不大喜欢热闹,然一座山,他默默住了四万多年,每日不过是看书下棋,锄地浇水,琢磨着一些菜肴果蔬甜品,偶尔收集些稀奇古怪的花卉精心养着。先前是他陪着十里,还时不时将他磨出去,后来他只每年回来一次,十里便常常是形单影只,也只在近些日子,熵夭才出现……在栖凤山的山顶上,陪着十里翻土照顾着园子。夜笙虽是性子缄默了些,不是个话多的主,但是更喜爱凑凑热闹,游山玩水,大抵是随了父神母神。
夜笙不大能理解十里,却着实有些心疼。左右他一个几千岁的小白虎不曾做错过什么,却不能让族人陪伴着自己,而自己就在一座山上守着,不知晓要守上几十万年。
正想着,十里带了一壶酒飞身坐上屋檐,夜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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