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陈明朗的刻板印象在当时就是这样地形成了。我觉得他是我短暂的前半生中前所未见的一种珍稀物种。珍稀物种理应被保护起来。我对他产生了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情,希望老师哪天心血来潮给全班换座位,把我和他分开。
但是就在我开始想要把陈明朗的故事写下来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想,陈明朗眼中的我是怎么样的?他为什么认为我是个可以接近的人?明明我表面上对他退避三舍、私下里还对顾惊鸿发表过那种看不起他的言论,我的抵触情绪他应该感受得比别人更明显,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
我好奇死了。我至今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我只有猜测,而猜测从来都是不准确的。我的猜测所使用的是一种反推的方法,从陈明朗面对我的态度来反推他怎么看待我。例如我带零食到学校来吃,分给别人的时候也惯性地问他要不要吃。他便一副受宠若惊的态度,虽然答案仍然是小声的“不要了”,但是对我散发出的善意显然比之前多了不少——我是说,他面对我不再面无表情或者眼神逃避,而是能看着我的脸、笑着跟我说话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谈笑风生”吗,还真是不错。
有时候我会有一个错觉,那就是,陈明朗其实是那个无法融入班级环境的转校生,而我则是一直以来充当这个班的领军人物的头部同学。没办法,我青春期的时候就这么嚣张,相当膨胀,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个层面上,不要脸地说,我觉得陈明朗应该还挺崇拜我的。更别说那时候我的成绩也很不错,简直是老师们的宠儿、同学中的核心、家长间的谈资。当然捧得越高摔下来也就越惨。
我面对陈明朗的态度,自然是很有问题的。我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从而自己惹麻烦,但又“惯性”地对着这位同桌散发善意,引发陈明朗的善意回馈,善意的礼尚往来在我们之间形成了良好的循环的关系链,于是……于是个鬼,我对陈明朗还是冷处理。当然看到他时不时能对我笑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有鉴于中学的我个人魅力实在太强,而陈明朗在班里实在太过不起眼,属于有点讨嫌的奇怪男生,以至于我个人以为的“冷处理”,居然变成了陈明朗眼中的“关系不错”。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有一天突然,非常突然,猝不及防,陈明朗趴在课桌上,头对着我,小声说:
我给你画了画。
陈明朗很会画画,高超的画小人水平在全班除艺术生之外一骑绝尘,我问他怎么这么会画,他说以前上课没事喜欢画,慢慢就会了。我自然是震惊之中增加了一些敬佩,更加深化了我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这是很罕见的有同龄人说要给我画画,虽然这个人是我不知道怎么相处的陈明朗,我还是很好奇。我问他:
你画的什么?
陈明朗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是我……上面是一个长头发的小人,背后盛开着应该是玫瑰吧的一些花。
……现在想来,陈明朗给我画画,简直就是喂牡丹给牛、米其林五星主厨做饭给狗、俞伯牙给聋哑人弹琴啊……
我清了清嗓子,以缓解我根本没看懂他在画啥的尴尬,问:
呃,你说这是给我画的,这是我?
说着,我指了指画上的小人。
陈明朗侧着头趴在桌子上,笑了。他点了点头。
我说谢谢你啊。
陈明朗可能以为我是一个艺术的人,就算不是,也应该是一个文艺的人。他的想法是很有依据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创作自己狗都不读的小说了。
众所周知,创作小说需要戏剧性、画面感和恨不得为某人某物某概念去死的情感,但是我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平淡,所以只好拿一些别人的戏剧性、画面感和比较浓烈的情感作为替代。
当时我特别喜欢跟同班的乔宝宝聊天,每周找她聊,每周她都有新的暗恋对象作为素材供我进行女性向青春校园幻想小说创作。
她的第一个暗恋对象是隔壁实验班一个曾经帅过但是已然发福的学长,特长是见到所有的昆虫都能在三秒内叫出名字来,好像还去参加过一些能上电视的知识问答,靠智力和曾经的美貌吸引了乔宝宝的注意。
第二周她又转而开始暗恋隔壁一位真正的帅学长,不仅人长得帅还写得一手好字,经常莅临书法社指导社团活动,富有爱心,通过在我们班宣传他的流浪狗救助基地,成功将乔宝宝的意淫对象和我的小说素材从实验班学长转移到了他身上。
第三周乔宝宝升格了,她强烈安利我一部完结数年的热血运动番,并且告诉我她大彻大悟了,既然暗恋是不可能的,干脆就恋个大的,我乍一听还以为她在暗恋老师,没想到只是一个动画片里的小人,当时年少无知的我问她:
虚拟人物有什么好的?闻不到摸不着的,又不是真的。
乔宝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育我:
那你不会做个等身抱枕么……不对,虚拟人物好就好在不是真的啊!
如今的我,已经很少跟乔宝宝联系了,这些青春回忆好像太远,看不见摸不着,只剩下我白纸黑字地打在这里的字,还彰显着它们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迹。当年的我和乔宝宝都不会想到,十年前全班最现充、现实、对二次元不屑一顾的人,会住在贴满鲜艳的动漫人物海报的房间,靠着动漫人物的等身抱枕在电脑屏幕上打字。没错,现在的我基本是全心全意地在二次元生活着,除了人确实没办法过去之外。
乔宝宝推荐的热血运动番,可谓是开启了我二次元的后半生和当时小说灵感的大门,看完动画和数十部同人小说之后,我对乔宝宝二次元恋爱对象……的对手的隔壁的队长,同样也是一位高人气魅力角色,产生了无限的崇拜和灵感,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写出了一篇类似小说的第一人称自叙体自怨自艾心情流水账,有鉴于这篇虚构小说的女主角的心情是一种暗恋失败的心情,我将其取名为《失恋》。
完成手写初稿之后我把小说拿给乔宝宝看,乔宝宝惊为天人,认为这篇小说虽然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但是好好玩啊!于是她鼓励我进行下一步的创作,于是我问她还有没有别的素材可以提供,于是我们就来到了校园歌手大赛的决赛现场。
事情是这样的,我问乔宝宝还有没有素材,在我夸张的漫画式回忆里我几乎是掐着她的脖子前后摇动地问。乔宝宝赶忙制止了我这种欲置人于死地的行为,让我借着她校园歌手大赛评委的东风,来到决赛现场进行取材。
一开始,我还以为乔宝宝是为了应付我以及为无聊的校园歌手大赛评委工作找个伴,没想到这个比赛还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选手和精彩绝伦的表演,我顺利从一位略显浮夸的男歌手带来的比他本人更加浮夸的表演中汲取了灵感,创作出另一篇第一人称自叙体自怨自艾心情流水账,讲述一位幸运观众在看到这场精彩表演后为男歌手神魂颠倒然后发现他有女朋友的悲惨失恋日记,有鉴于这位幸运观众也是暗恋失败,我将这篇命名为《失恋2.0》。
完成《失恋2.0》之后,我回看了一下自己短暂的小说写作历程,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我写的这个破小说里的这些个破人物怎么都这么惨。要知道作为娱乐性虚构小说的读者的我可是相当挑剔,非圆满的HE结局不敢看。为此我与乔宝宝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我说是不是我太烂了,写的小说狗都不看,乔宝宝让我好好说话别骂人,并搬出语文老师的经典言论,告诉我现实是残酷的,我的小说之所以没法HE,是因为它反映现实。
我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反映了我这个作者的悲惨现实啊!
为了跳出这个悲惨的失恋框架,我决定抛弃乔宝宝带来的灵感,转而开始询问一些班级情侣的恋爱经历,以创作出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的HE大团圆结局。邹佳琪正是首当其冲被我骚扰的一位同学。之所以是邹佳琪,是因为她是不幸跟我很熟的人很好的女同学当中唯一一位恋爱了的。
邹佳琪对我的死缠烂打和打破砂锅问到底很无语,她看了《失恋1.0》和《2.0》之后问我:这是**小说吗?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写第一人称就有个问题。我写的时候想的是:女主角。这个小说写出来却像:自恋型娘受(性别男)。这个问题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邹佳琪都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当然,这跟我这个人也有关系,我当时很喜欢看**小说。再鉴于小说反映现实,现实中我是个很没有女性气质的女同学。
那时候网上流行一些“男生女生的不同之处”之类的小总结,我的观点是除了月经这种生理性差异之外的区别很多都是化不化妆的区别、穿不穿裙子或者高跟鞋的区别、留不留长头发的区别。比如说洗澡时间,两个洗澡效率一样的人,头发长的肯定洗的比头发短的久,这跟男女没有关系吧,就算你是男的,留个长头发,跟一个留寸头的女的比,也是你洗澡洗的比较久啊,不然长发哪洗得干净。
所以当第三次在洗澡的时候因为头发太长感到很不爽时,我就以高中学业为借口,成功给自己整了一头更没女性气质的运动短发。这个造型延续至今。
陈明朗基本上是第一个看到我剪头发的同班同学,主要是那天早上我有点迟到。众所周知,短发虽然能够有效缓解洗头时的那种焦躁,却也面临着折腾一觉之后造型不再的痛苦,那天早上,晚起的我看着四仰八叉的蓬乱款运动型短发痛苦不已,我亲爱的母亲、我短发造型的反对者则以冷嘲热讽、幸灾乐祸、“我早说过”等不同形式对我进行了全方位的精神打击,因此我不得不在与顽强的短发作斗争的同时抽空和我妈也拌两句嘴……反正就是我迟到了。
从教室的后门,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自己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陈明朗本来在上课睡觉,不幸被我的动静吵醒,一起床就看到顶着一头顽强地四处乱翘的短发的我,他睁大刚睡醒的迷蒙的双眼:
你是谁?
我只好屈尊向他解释:
不认识你同桌了?我剪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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