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视线。不去看她,心里竟然觉得遗憾,还想再多看几眼。我跪下来,强忍着不看,说着问安的话,眼前同时继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美丽脸庞来。我此前听说桑瑕公主要来灵泉宫,却不知道她已经到了,住在这里。就算知道我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
桑瑕公主,文后嫡出,金枝玉叶,先帝重病时不想见桃林公主也不想见卫王,只愿意让她侍疾。不过昭义公主太有名,在她的光环下她的两个妹妹都显得黯然失色,因此我对桑瑕公主印象也不深刻,以为她也是普普通通惹人怜爱的大家闺秀。曾经也听过传闻说桑瑕公主非常漂亮,可是大家族的女孩子就没谁不被传非常漂亮啊,我当时以为她也是普通的非常漂亮,没想到她是真的非常漂亮……兴许魏弃之要尚桑瑕公主不是什么权力制衡什么政治考量呢,就是她太美了,哪个男人但凡有资格娶她,竟然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桑瑕公主按说和戾太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待人真不一样。说来,段家这三个姐弟里,好像就皇帝和戾太子一般能摆得出儒雅随和那架势,两位公主嘛,桃林公主像泼妇,桑瑕公主……这不爱叫跪着的人起来的毛病,怎么和魏弃之似的!怪不得魏弃之看上她了!
她不叫我起来也就罢了,还坐下来了。接着我就听见她问我:
“你就是魏弃之的那个意中人?”
意中人……虽说我很清楚,我在他们老段家的人眼里就是这么个身份,可拿这个词放我身上,我还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答应吧,我自己不舒服。不答应吧,我和桑瑕公主又不熟,她觉得我冒犯了她,要罚我可怎么办?我纠结起来,紧接着就听见她又颇为嫌弃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瑰伟之姿,没想到不过如此。“
……虽然我知道我确实长得不够帅没像她似的好看到叫人忍不住想看了又看,可也不至于用这么嫌弃的口吻来评价我长相吧!我自己一直还挺满意的呢!
“不过也是,你要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美貌,中京都早该传遍你的艳名了。”她继续道。
……没想到桑瑕公主,长得这么漂亮,说起话来比她姐姐还叫人心里不舒服。
“臣是武将,一直在战场呆着,艳名没有,军功还是有许多的。”我很不服气地回道。
她冷笑一声。
“是吗?将军听着还挺有傲气的啊,不喜欢我用这种口吻评述您?好,您是堂堂武将,累立战功——那为何一直屈居魏弃之下面啊?”
啊这……啊这!……我怀疑她是话中有话,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我也不好意思骂她。
我不说话。
她笑道:“四姐姐和陛下怕我把你得罪了,还不许我见你呢——真好笑,你有什么价值,值得他们这样做?”
“陛下和殿下大概不是为臣着想,是为您着想吧,”我说,“看您这样放肆无礼,怕传出去遭天下人耻笑。”
我已经很克制了,没说谅她小小年纪没爸没妈教她怎么做人说话。但是公主嘛,贵胄嘛,大人物嘛,我这种程度的话,也是非常严重的以下犯上了。
“大胆!殿下面前,竟敢这样放肆无礼!”领我过来的宫娥斥道。可是她就和桑瑕公主差不多大,嗓子嫩,脆生生的,毫无威慑力。
不像桃林公主摆摆手叫手下别整虚的,也不像皇帝摆摆手和手下说他不在意我的冒犯,桑瑕公主冷笑一声,说:“魏弃之原来是喜欢这样的啊,真够无趣。”
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不是,桑瑕公主不愿意嫁魏弃之,是少女娇矜,假装的?毕竟魏弃之长得是很好看啊,威风啊,招小姑娘喜欢啊。桑瑕公主假装羞恼,过来一看,发现魏弃之原来还和我不清不楚,就成了真的羞恼,所以叫我过来欺负欺负我发泄怒火……
她接下来的话好像印证了我的猜测:“我却是被这么个人比下去了,真是不甘心啊。”
我顿时放松下来。说实话,跟桃林公主啊皇帝啊,虽然他们对我更友好,可是要干的事都太凶险。而桑瑕公主呢,虽然不太友好,小女孩的小脾气嘛,小打小闹啦……
“喂,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我不明不白,抬头看她,只见她微微扬着头,嘴角噙着一抹笑,带着少女的娇柔,又有一种锋利的傲气,那张本来就堪称完美的面孔这下更显得有种独一无二的迷人的魅力了……我听见她说:“将军觉得本宫美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问题。我觉得她的眼神和微笑无不表明了,她知道自己有多美,并且知道我也知道她有多美。我咽口水,因为对她的言行非常困惑,隐约不安,可是又想,一句话哄姑娘开心的事,干嘛要保持沉默呢……
“美。”我说。
“那将军说说,为什么魏弃之对本宫视若寻常,却格外怜爱你呢?”
我想说:您干嘛要来问我?我不想再参与任何关于我为何是那个针对魏弃之的美人计里的“美人”的话题了!你姐姐你弟弟都放过我了,你也放过我好不好?去找刘十九聊这事吧!你俩肯定能就这个话题交流很多让彼此都满意的观点!
但是这些话我一句也不能说。我只能憋着,咬着牙,瞪着她……那张漂亮到让人没法对她生起气的脸……
算了算了,十五岁的小姑娘,也就比刘十九大一两岁的半大孩子……呔!刘十九那个死孩子都没她说话这么膈应人!
“本宫还比不过将军您吗?”她还追着问。
我苦着脸。我说:“魏弃之有病,他但凡是个正常男人,肯定会对您一见倾心的。”
桑瑕公主听了我的话,咯咯咯笑起来。虽然她不讨人喜欢,可是真的好漂亮啊,一举一动都这么赏心悦目。我决定很大度地忘了她这些得罪我的话。
“我明白了,”桑瑕公主说,“我若是魏弃之,也不会弃您的。把您养在身边,生活一定快乐不少吧?”
……她怎么说的跟我是个宠物似的?我想起魏弃之曾说,我是他养的第一条狗,心里顿时更加不舒服了。
我勉强应和两声,只听公主又对我说:“魏弃之看不起我,我也讨厌他。本宫不想嫁他,想嫁你。将军愿意尚主否?”
……啊?
“殿下别开这种玩笑了……”
“本宫是大昭公主,先帝与文后嫡女。本宫说话,岂能有假?”
“那臣就请殿下不要意气用事,和四殿下、陛下商量商量您的想法吧。”
桑瑕公主定定地看着我。
“当初将军也从过仲瑜哥哥吧,”她说,“本宫与他一母同胞,既然能从他,为何不能从我?”
她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什么时候从过戾太子啊?
桑瑕公主打量着我的表情,轻笑一声:“果然,魏弃之当年是御前欺君了吧——他和父皇说你被仲瑜哥哥【】了,还对阵时向他炫耀怎么把你【】得死去活来,他义愤填膺才对仲瑜哥哥痛下杀手。将军,其实,没这回事吧?”
*
那年,我在戾太子的地牢里,仿佛被所有人忘了似的,等了很久很久,饿得想自己吃自己,渴得去舔天窗漏进来的雨丝。我终于等到了魏弃之,我获救了。
我看见魏弃之站在门口,我高兴地叫他,子稷。我的嗓子哑了,也没有力气,声音很虚弱。但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站在那里看着我。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紧紧握在手里的雪亮的剑,冷冷地晃着我的眼睛。
我又叫了几声,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那几天经常出现这种梦,以为自己醒着,魏弃之救我来了,我出去了,最后发现现实是:我还被困在这里,缓慢地衰弱,死去。我于是伤心地以为,我又做了这种梦。
本来,我该保存体力,既然知道是幻影,就别再多说话耗力气。可那时候已经绝望了,崩溃了。如果不是太渴,没有什么眼泪,肯定是哭了。
我说,子稷,你什么时候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但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他突然像是被打了一拳,浑身一震,冲过来,用他削铁如泥的宝剑劈断困住我的铁链。我被他扛到营地,一路上他始终都没对我说一句话。医生过来,我看见他不停地摸着他的额头,命令我们随军的医生一定要好好救治我,因为我是立了大功,是他最要紧的下属,他要见到我活下来受封赏。
他态度很怪,很不自在。我后来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他又变得格外正常,把很多好听的话倒给我。他告诉我段仲瑜骗他说我已经被活活饿死了,他是打着给我收尸的准备过去的,没想到我还活着,他太惊喜了。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我的手指头上还是溃烂的伤,所以他很轻很轻地用拇指摩挲我的手背,不会让我觉得疼,而且让我知道,他很在乎我。
他说,幸好他没有害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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